“你在我眼里,比秋天的落叶、夏天的蝉鸣、雪夜里的月光加起来还要美。”
苏言低下头,吻着他的耳垂,声音低沉地说:“你在冬天握过雪吗,它会融化,然后从你的指缝里溜走。可是那不会让人难过,人生中的有些美丽,是注定要放它们走的,不会悲痛,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只要知道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就觉得很满足。可是你不一样,我不能放你走,不能像放开融雪一样放你走,我太想要你了——庭庭。”
直到现在,他都几乎能把苏言的话一字一句地背下来。
那是他从小到大,听过的最浪漫的话。
“苏言,再多宠我一点吧,行吗?”
苏言的话让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坚硬铠甲,他再也顾不得面子了,转过头,像是小动物一样钻进苏言的怀里,哀求道:“我真的不想结婚,我害怕,我父母……他们太糟糕了,婚姻是一个牢笼,把他们关在一起自相残杀。我是真的害怕,苏言,我们交往吧,其实跟结婚也没什么差别,求你了,好不好?”
“对不起。”苏言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他又道了一遍歉:“结婚不是我提起的,是你母亲跟我提起的,三千万挽救你继父的生意。但我不是买你,你心里明白的,庭庭,我只是不能容忍你再待在那个家里,我不能容忍。”
“所以,对不起庭庭,不行,只有这件事——原谅我。我用一辈子补偿你。”
第七章
夏庭晚知道自己醒了,可是却不想睁开眼睛,身体被柔软的被子包裹着时,就像梦里苏言的怀抱一样。
他舍不得离开,也不愿回到冰冷的现实,能躲在似梦非梦的回忆里,哪怕只有十分钟、三分钟,也很好。
夏庭晚在被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等闹铃又一次响起之后,才疲惫地坐直了身子。
他今天才开始和赵南殊一起处理个人财务的状况。
这件事当然早就该着手,只是夏庭晚没心情,赵南殊也就不想拿来烦他。但是知道了尹宁的事之后,他已经决定要自己来照顾尹宁,有很多事就刻不容缓地要开始打理了。
可是这仔细一理,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经济状况有多惨,简直混的不像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红过的明星。
他当初和苏言结婚,契机是因为继父的公司资金链断了,不仅工人的工资发不起,欠了银行一大笔钱,还借了许多私人高利贷,如果还不上,就要倾家荡产。
夏庭晚那时虽然是拿了戛纳影帝风头正劲的时候,可是他拍的是文艺片,不是大手笔大制作的商业片,拍戏签约的时候又是个纯新人,报酬和名气根本不成正比。手头唯一有点分量的,也就是一个欧洲奢侈大牌的亚太区代言,而且下一部戏也还没挑好。
经济上,他根本没法给继父填补这么大的窟窿,他和继父和母亲虽然关系不好,可是母亲成天在家歇斯底里,寻死觅活,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还是去找了苏言。
苏言那时已经追求了他近半年,说是追求,可是其实他和苏言的关系,早已经是最亲密的人了。
苏言频繁地探班,周全地安排和他的约会,带他一起去国外度假。他是喜欢苏言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随时要开始的恋情,只是他还贪恋着那种确立关系之前的玩耍、暧昧和愉悦,苏言就顺着他,从不急着挑明关系。
那次的事,是一个突兀的契机。
他当然不是理所当然地和苏言要钱,只是想借。
他那时候顺风顺水狂得很,觉得以自己的名气,想还上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苏言最开始没明说态度,而是先和他母亲和继父私下见了一面,他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其实也可以猜测得到。张雪乔就是那种女人,是可以把他明码标价卖掉也不会觉得愧疚,反而会觉得似是为他好的母亲。
就是那么一面之后,苏言就强硬地提了结婚的事,毫无转圜。
他经常觉得看不透苏言,苏言是他人生中一个至今都未完全解开的谜。
苏言温柔,可是温柔里包裹着的,却又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霸道和强硬。
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被纵容着被宠爱着的那一个,可是他心底对苏言始终带着一丝隐约的畏惧。
苏言决定的大事,他其实一次都撼动不了。
就像当年怎么求饶都不能逃避的婚姻,就像一言不发就为他解决的酒驾肇事,就像只有一句“既不爱也不恨”的干脆离婚。
他总是没得选。
但依赖是一种习惯,他们在一起时,苏言的强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在被允许的区域内不断地竖起叛逆的倒刺,孩子气地发泄那么一点被左右了人生的无谓愤怒,可是其实他骨子里是那么畏惧长大。
苏言把他扔出了这段婚姻,他才终于再一次毫无遮掩地面对了这个世界。
结婚前夕夏庭晚跟苏言说,以后离婚了自己净身出户。
苏言同意了,那时也签了婚前协议,所以到了离婚这一步时,根本就没有财产分割这回事,所以算来算去倒也简单。
苏言其实没太在意所谓净身出户的事,结婚之后,就立刻和他办了联名户头,倒是他不爱用苏言的钱,所以也从来不碰那个户头。
如今回想起来,夏庭晚觉得自己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蠢蛋。
他在以一种可笑的态度表达他的愤怒,以为恶狠狠地互不相欠,就能减轻一点自己的屈辱。
可是与此同时,他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经济上的危机感。
他是完全没有理财观念的那种人,赚的最多的时候,他的钱挥霍在奢侈品、超跑,还给一直烦个没完的张雪乔和继父换了一处靠海的巨大豪宅,两辆林肯。
他没给自己买过基金和期货,没在海外置业,没像其他明星一样投资开店,有一年倒是给赵南殊把房贷还清了当年终奖。
他的窘迫,是一种长久以来的愚蠢带来的必然。
他口里说着净身出户,可是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婚,他没想过要和苏言分开,从来没有。
除了香山苏宅之外,在h市,他甚至连一处房产都没有。
他这时才意识到周仰说的话是多么的一针见血。
他的问题,就在于他总是不想那么多。
他喜欢苏言,却无力经营这段感情。
他蔑视苏言的钱,可是从不为自己做好打算。
他恼怒苏言掌控他,可是自己根本没有成长的远见和勇气。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加粗大写的滑稽。
——
“老板,不是我说,你这……这真有点惨啊。”赵南殊和夏庭晚一起凝视着最后整理出来的财务状况表格,他抓了抓头:“要不就带着尹宁住我这儿?最近房价那么疯,也没必要现在买吧,而且我这房子,再怎么说也是老板你帮忙还的余款嘛,你放心住嘛。”
夏庭晚下巴托在桌子上,没接赵南殊的话。
其实他一个人的话,对于住在哪里是真的没什么太大所谓,相比起其他明星,他在生活方面的要求并不特别高。
只是想到尹宁,他的心里就忐忑起来,他想给那个孩子最好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好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夏庭晚低头一看是张雪乔,本来不愿意接,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拿起了电话。
“夏庭晚,你现在长本事了啊,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都不接是吧?你给我听着,今晚必须回家一趟,不然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张雪乔语声尖利刺耳,哪怕不开免提,也能让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只说了一句话就怒气冲天地把电话挂了。
赵南殊尴尬地看着夏庭挖,试探着问了一句:“老板,你要回去吗?”
“嗯。”夏庭晚深吸了口气,他今晚回去,势必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张雪乔和继父的房子是张雪乔给他念了好久要他买的,他当初本来不想买,毕竟那价钱实在是令他也瞠目结舌。
苏言当时私下和他认真说过,劝他不要买。
因为那块地皮在h市的昂贵程度仅次于香山,可以说是富豪云集,以他继父的身价,住进去也是找不自在。
他当时没有听苏言的,还是给张雪乔和继父自作主张地买了下来,后来的事,果然证明苏言还是对的。
张雪乔和继父住进去之后不久就闹了起来,一会儿说社区里人情冷漠,一会儿说其他住户瞧不起他们,硬是要夏庭晚又给他们买了两辆加长林肯,还要配上佣人管家,因为这样才符合那个地段的标配。
后来那些糟心事,夏庭晚没和苏言说过,更不可能用苏言的钱给自己家处理这些事。
那会儿他红得发紫,又和苏言这种豪门权贵结了婚,有那么两年他赚多少钱自己懒得记,反正就是个数字。所以花出去时也从来不过脑子,甚至直到现在,那些佣人管家和司机的工资都是按月从他账上划走的。
夏庭晚这最近一年就没怎么工作过,又根本没有危机感,直到这会儿真要用到钱了,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捉襟见肘,自己账上都快空了,还在被张雪乔他们吸着血,实在是糟心。
他心里打算着,反正张雪乔和继父住在那儿也不能说是有多舒坦,不如叫他们把那处房产卖了,也省了这些撑场面的流水钱。
他也不奢求把房款都还给他,只要给他让出一半让他这段时间缓冲一下,给尹宁买个环境上佳的房子就可以了。
但是赵南殊把他送到张雪乔家里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道上停着的苏言的车和站在一边的司机,他顿时感到一阵不妙。
“我操,”赵南殊当然也能想到会发生什么:“老板,阿姨可别是要……”
夏庭晚哪有工夫说话,直接就焦急地大步往里面赶。
他还能不知道张雪乔想干什么吗,这段时间催着他去求复合的微信都堆上上百条了,他一条不回,现在把苏言叫来,显然是急了想要亲自干涉了。
走到富丽堂皇的挑高大厅时,夏庭晚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张雪乔穿着一身上好的蓝色旗袍,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环,气势很足地端坐在皮沙发上,家里的佣人和保安甚至站成一排在她背后,很是威风。
而苏言就一个人,谁也没带,很规矩地坐在张雪乔对面。
张雪乔竟然对苏言摆这种豪门阔太对的架势,夏庭晚只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和苏言这五年,苏言对他太过疼爱,连带着对张雪乔和继父也客气谦和,没想到他这边都离婚了,张雪乔脑子却越发不清醒起来,还以为苏言仍然是那个百依百顺的苏言。
夏庭晚走过来的时候,张雪乔还没发现他,兀自在语声高亢地说:“苏先生,都离婚这么久了,也没听到你半点动静,做晚辈的,做事还是要妥当一点吧?当年你说要和我们庭庭结婚时,可不是这么个态度,如果不是相信你能一辈子对庭庭好,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当然你那时是帮了我们,但是说白了,你追求庭庭,想要和庭庭一起生活,就总得拿出点诚意,平常人家嫁个女儿也要拿点彩礼,我们庭庭和你结婚时还是影帝呢,那点钱对苏家来说又算不上什么,换来个影帝,不值得?但现在呢,才五年,你就是这么对待庭庭、对待我们的?”
“当然,你如果是出轨了,我们也不是不能原谅,毕竟错误谁都会犯但是离婚——”
苏言都还没说话,可夏庭晚才听了这么一点,就感到眼前一黑。
“妈,你都在说些什么呢?”
他一步跨进去,站在了苏言和张雪乔之间。
——
“你莫名其妙把苏先生叫过来干嘛?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已经解决了,不用你插手。”
夏庭晚恼怒地盯着张雪乔,语气很冲。
他实在是火大,张雪乔刚才尖锐地对苏言扔出来的字字句句,都让他坐立不安,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转头看一眼苏言的表情。
苏言从不把追求他看做是件低声下气的事,无论是最开始做他的影迷,还是后来做他的先生,都认真而体面。
但张雪乔却不一样,她低俗、愚蠢,因为苏言曾经毫无保留的爱意就对苏言趾高气扬,他看着张雪乔认不清现状的样子,觉得可笑又可悲。
可是同时又忽然感到好难受,想到自己那些任性妄为的时刻,在如今的苏言眼里,或许也是一模一样的惹人厌恶吧。
“不用我插手?”张雪乔气得猛地站了起来,用染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苏言说:“要是你能解决好,你以为我想插手?我今天把他叫过来,就是要当面问问他——是不是他当年亲口说的要照顾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