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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院院长上台,礼堂里恢复肃穆。
    顾飞宇没再拉左右说话,禹明抬头看了看大讲台,也将手机收回裤兜。
    “……针对近年来医院业务量持续增长的情况,中层干部选拔制度相应地作出了调整,门急诊量和手术量年年攀升,临床科研教学管理任务日益繁重,为了确保业务的顺利开展,也为了进一步优化医疗质量管理,校方和各级院领导争求各方面的建议,经过多次商讨,在征得上级部门的批示后,现决定,在以下临床科室增设两名副主任岗位……”
    校方早就出了相关通知,职工们也在oa上讨论过好多回了。但此话一出,还是惹来了不小的骚动。
    增设两名副主任,意味着科室今后会由一位主任和三位副主任共同来管理,而原来科室副主任所肩负的职责,例如章副主任的职能范围,会被其他两位副主任分担一部分。
    舒秦坐直看向前排,隔着十几排座椅,她能看到章副主任的背影,按照名单上的顺序,马上要轮到章副主任演讲了。
    果然,宣传办的主持人宣布完演讲规则,章副主任双臂在扶手上一撑,精神抖擞起了身。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他已经恢复平时的状态,迈开大步,就往讲台一侧的走道走去。台下涌起掌声。
    竞聘分两个环节:述职报告和答辩。
    两个环节都结束后,校方及院方专家组会对参选者进行投票。
    投票采取匿名方式,统计完票数,当场就会进行公示。
    当然,领导们投谁,不投谁,竞聘之前就已经形成了默契,比起其他性质的比赛,竞聘演讲更像一种公开化表态。
    但如果原来属意的人选在竞聘前夕出现违规行为,票数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
    到了台上,章副主任笑容满面,开口说:“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能荣幸能参加今年的中层干部选拔。”
    一份述职报告,完美地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结束时,礼堂掌声不断。
    到了答辩环节,章副主任抽到的两道题,均由校方来出,学校组织部部长接过了话筒。
    顾飞宇低声说:“靠,这不老章的老熟人吗,我听我们家老头说过,他们俩是同一届的同学。”
    部长问了两个问题:一是章副主任目前所承担的心脏麻醉国家级项目基金的进展,另一个是关于麻醉科日常教学查房的落实问题。
    舒秦不得不承认章副主任有一副好口才,他不但在两分钟之内回答了问题,还极其自然地借着对方的提问将自己这几年的科研成果着重展示了一遍。
    主持过的国家省部级课题数项。
    主编的专著有三部。
    本地麻醉学会副主委,中华麻醉学会副主任委员。
    中华麻醉学分会xx组麻醉器官移植麻醉学组成员,xx气道管理协会委员。
    下台时,17票,超过半数的领导给章副主任投了票。
    隔壁的陈师姐嘘了嘘:“章副主任可真‘厉害’。”
    顾飞宇和朱雯说:“看出来了吧,这几年老章都把功夫用在哪了,四年前他就是这一套,业务上无非还在吃老本,可你看看,只要提到学校这些领导,就没有一个是老章不熟的。”
    舒秦本来特别有底气,这会又有点担心,她瞄瞄禹明,禹明望着台上,还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
    进科时舒秦就知道了,罗主任虽然各方面能力出众,但因为比章副主任资历晚了两届,初上任时走得很艰难,每开展一项新业务,科里反对的声音多,支持的声音少,遇到有争议的举措,那些力推章副主任上台的拥护者们,经常会施展阻力。
    但艰难归艰难,还是走下来了。人心所向,罗主任在越来越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讲台。
    罗主任一贯的沉稳,自我介绍后,进入正题:“……自前卫生部1989年发布12号文件,麻醉学科正式成为了独立的临床科室,经过近30年的发展,麻醉学科日趋成熟强大……而我们科这几年的发展,也走过了三个阶段。”
    十分钟的时间,罗主任全面阐述了他科室管理方面的心得和经验教训。
    答辩时,罗主任抽题卡。
    舒秦注意到有两位校方领导的态度明显不如刚才积极。群众的意见只占一部分,究竟能否胜出,最终还得看校方和院方的投票权重。
    好在罗主任虽然抽到了一道校方题,但也抽到了一道院方题。
    校方是某位副书记出题,舒秦后背开始悄悄冒汗,因为刚才章副主任答辩时,这位领导曾带头鼓掌。
    副书记一上来就直指疼痛病房的效益问题,问罗主任:“……管理上是否还需调整,梯队化建设是否合理,宣传又做得是否到位?”
    朱雯小声议论:“要是今天没澄清,这道题是不是得换成‘罗厚霖同志,请你解释解释你们科的泄题现象’。”
    顾飞宇:“不对,必须这么问:‘罗厚霖同志,请你说说,你们科那个叫禹明的臭小子,是怎么搞起科内恋爱的。你身为科室管理者,怎么能纵容这种不良风气。’”
    舒秦和朱雯差点笑喷,禹明皱眉:“你他妈安静点行不行。”
    顾飞宇难得没怼回去,因为该领导的问题很长,一连串发问,还在往下说:“……你身为科室管理者,有没有考虑过将疼痛病房从麻醉科分设出去?两块效益如此悬殊,麻醉科工作重心是否出现了失衡?”
    罗主任笑答:“在引导民众树立科学积极的镇痛理念上,我们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自从成立疼痛病房,全科上下做过很多工作,开展了多项国际化癌痛合作,也做过多方位的宣教和义诊活动,几年来,病房入住率从刚开科时的30%,达到现在的接近100%。
    “如果校方和院方问我个人的意见,我认为我院疼痛病房目前不具备独立分离出去的条件,理由是梯队化建设和人才培养还未进入成熟期,但不排除将来单独成科的可能性,效益问题是暂时的,困难迟早会克服。”
    这道题花去了近两分钟。
    剩下的时间不足60秒,如果加上提问,没多少时间可供罗主任施展。
    轮到院方了,党委书记跟身边几位领导商量几句,拿起话筒:“罗厚霖同志,这是一道即兴题,今天下午在你的私人工作簿上,我看到了许多你自己记录的病例,最早的病例可以追溯到你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你当时在呼吸内科轮转,还是一名普通的住院医生,后来去美国进修,你将中文书写换成了英文记录,这么多年过去,你是如何坚持这个习惯的。”
    舒秦吁口气,罗派领导开始发力了。
    “早年求学时,我听过老院士一堂课,他说临床医生的打磨离不开【实践】,也离不开【时间】。这句话提醒我,临床医生要提升业务能力,有赖于日常的观察和总结。
    “就拿麻醉中罕见的‘恶性高热’来说,该病早年经常因为误诊延误了抢救时机,多亏国内外同仁们不断地归纳和提炼,才形成了现在的针对恶性高热的一套规范化诊断流程,工作时间越长,我越清楚经验总结的重要性,每当遇到瓶颈时时,我就会回顾我这些年做下来的病例,这个习惯让我终身受益匪浅。
    时间到了。
    罗主任最后说:“我有位同行曾说过,他希望他的每个病人都能‘安心入睡、平安醒来’,这句话也代表了我的工作追求和准则。”
    书记举起手中的笔记:“这是我从业以来见过的坚持最久的工作手札。一天不难,一个月不难,一年不难,难的是数十年如一日,而且罗厚霖同志不但严格要求自己,还将这种优良的工作习惯传承了下去,他们科能力突出的年轻一辈例如禹明,就是这种优良传统的承袭者和获益者。”
    掌声雷动,努力的人不在少数,但没几个能拿出坚持多年的病例手札。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比任何金灿灿的履历表都更让人折服。
    顾飞宇不服:“这不对啊,夸罗主任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禹明捎带进来了。”
    朱雯道:“听听,咱们领导夸人的方式真有技巧,既讲究分寸,也讲究时机,今天晚上禹明家里的火锅必须多加几个鸡腿。”
    禹明盯着屏幕老半天没动了,到了投票环节,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顾飞宇和朱雯的玩笑话,他压根没听进去。
    舒秦紧张地调整了一下位置,陈师姐双手交握做祈祷状:“票数一定要上来,一定,一定——”声音低如蚊蚋,无限循环。
    工作人员抱着投票箱从第一排前面走过,领导们各自匿名投票。
    然后统计票数。
    舒秦的心一阵狂跳,她是学生,平时接触不到科室里的核心利益斗争,在今天被质疑泄题之前,她和章派在对立方面的感受不像老师们那么尖锐。
    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只要章胜出,往后这几年罗主任禹明会被怎样打压。
    罗派上下这么多人,也都会受到影响。
    礼堂里先是议论声不断,而后又一片岑寂,感受到四周氛围的紧张,连顾飞宇和朱雯都说不出玩笑话了。
    前后几排比如顾教授几位,平时也都沉得住气,此刻表情都绷得紧紧的。
    几分钟的时间,被拉长到一年那么长。
    突然,前排有个人上半身猛地坐起:“出来了。”
    是王南,刚才都没发现他坐在前两排。
    “22票。”
    前后几排沸腾了,陈师姐兴奋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左边是男同事,她强行搂住舒秦,语无伦次:“终于!”。
    舒秦激动地朝禹明看过去,加上科内投票和业务打分,罗主任稳操胜券了。
    禹明往后一靠,明显松了口气:“靠。”
    太特么高兴了,前面的几位师兄回头兴奋地拍禹明的肩膀,朱雯顾飞宇乐得不行:“原来你小子也紧张啊,刚才不还端着吗。”
    禹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紧张了。”
    第一时间就是想把舒秦拉到怀里,刚才只觉得顾飞宇挺烦,现在觉得周围的人通通碍眼。他努力让自己沉淀,但依然高兴得想要跳起来,舒秦跟他对视,抿嘴直乐。禹明笑起来眉疏目朗,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朱雯突然扭过头去:“哎,我给程卫打电话,他公司的事应该忙完了,舒秦,禹明,不反对我让程卫来你们家吃火锅吧。”
    禹明说:“行啊。”
    舒秦说:“朱师姐打电话吧,刘嫂知道禹明今天回来,应该在冰箱里留了菜。”
    朱雯说:“那我就叫他了,不过光吃火锅怎么行,要不今晚我们出去玩玩吧。”
    陈师姐探身看这边:“朱雯,你和男朋友是不是准备结婚了。”
    “再考察考察,没问题就年底吧,你们有没有什么建议,今晚去哪玩?”
    马上有人加入议论:“搞完演讲都九点多了,明天周六,要不明天也行。”
    周围有几人不说话不接茬,要么是章派的支持者,要么就是章副主任带出来的学生,脸色最难看的当属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师。
    林景洋坐在最西侧,嘴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出了。
    今晚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轻松了。曹教授、吴教授、武教授等人轮流上台,曹教授的票数虽然距离章副主任有段距离,但在今年新参加竞聘的人员里,他是得票最高的一位。
    因为心情愉悦,邻座的老师同学虽然竭力保持安静,但只要中场休息,就会忍不住说笑。
    散场的时候,不少职工向罗主任祝贺,舒秦被挡在三圈以外,别说跟导师当面道喜,连看导师一眼都必须踮起脚。
    此外还有手术室护理部的同事们,规培生和进修老师们,只要今晚来凑热闹的,都过来道贺。
    其他科室的同事,就更不用说了。
    学生们也跟着凑热闹,以盛一南为首,围住禹明,一口一个热乎乎的“禹总”。
    吴墨注意力放在舒秦身上,软绵绵地抱着书包,小步随她出来。
    “舒秦。”他在后面叫住舒秦,诚恳地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怀疑你,当时我应该站出来替你说话,但是我……”
    说着,他鞠了一躬:“我太不仗义了,对不起,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舒秦静静看他,吴墨脸上的惭色掩都掩不住,嘴角一抿,胖乎乎的脸颊上抿出两个小酒窝。
    他想起舒秦年会上给他拍的u盘和平时借给他的资料,还有从家里带来的舒叔叔做的包子,无措地绞了绞手舒秦叹口气,平静地点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流逝了。
    吴墨也感觉到了舒秦的怅然,忙拼命修补:“周末出来吗,绷了好几个礼拜,我听说信达广场开了几家甜品店,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
    舒秦看看禹明的背影:“可是这个周末我出不来。”
    吴墨体谅地点头,温声说:“那要不,下个礼拜?”
    舒秦没马上答话,因为又出来好些人,林景洋前些天在科里风头正盛,今晚他身边明显冷落不,下台阶时,他倒是冲人群中的禹明笑了笑。
    禹明百忙之中瞥林景洋一眼,表现得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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