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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冻宝,”沈曦又说,“晚上学点儿啥冲刺?”
    “不冲了,”夏九嘉道,“想玩儿。别学习了,放松放松。去海山大道新开那家自助吃个晚餐如何?”
    夏九嘉想去哪儿,沈曦没有不应的,立即道:“行。”
    海山大道很长,街上霓虹闪烁。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所有人都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但这与绝大多数的人何干。有学生害怕紧张得直抖索,有父母为一点噪声与人争执,但其余的人工作、上学、抽烟、喝酒,没有波动,只偶尔兼而缅怀几秒当年。
    这绝大多数的人也曾经参与高考,可当时无比壮烈的事似乎早已云淡风轻。
    人生的路有那么长。
    新的餐厅不大好找。走过好几百米还是没有头绪,沈曦却想上厕所了。
    他随便进了一家店。美貌的服务生立即迎到门口:“几位?是用餐吗?”
    沈曦道:“两位。不用餐,拉粑粑。”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文艺点儿的说法。
    “……”服务生不理他了。
    上完厕所,沈曦回头看看——挺好的一根,心情愉悦,找店找得勤快,没五分钟便站在了“春城自助”的大门口。
    屁股落座,沈曦伸手劈开夏九嘉的竹筷,放到一起磨磨,又掰掰,确认上面没有小刺,才递给夏九嘉。
    他觉得水晶皮冻手指太嫩,每回遇到这种筷子都要处理。
    这是一家海鲜自助,他们两个吃了螃蟹等等东西,同时讨论同班同学,比如李颖——新加坡某学校到东北来招生,提供全奖,据说因为新加坡的人口增加出现新低,几乎是0,因此希望优秀的人早早移民。李颖当时考试分数r中第一,却在面试当中惨遭淘汰。今天罗婷婷说,其实面试根本没有问答,只是看看身高长相,最后对方选走了通过笔试的全部俊男美女。罗婷婷还说,李颖非常难过。夏九嘉也只能叹息——他们年轻、有着未来,却也弱小,注定要被各国各校挑挑拣拣。
    到八点时,夏九嘉也想上厕所。他叫沈曦自己待着,走向餐厅男洗手间。
    洗手间外正在排队,夏九嘉也无事可做,顺手打开了“百词斩”,一屏一屏地背单词。
    等待时间很长,有人开始猜测“那个胖子掉进去了”,夏九嘉一屏一屏划,学了40个。蹲厕所时又是顺便……学了20个。
    外面沈曦边吃边玩儿。
    “怎么这么久啊……”他念叨着,打开微博随手刷刷,却冷不丁一眼看到夏九嘉的自动更新:
    【九嘉:今天我在 #百词斩# 背了60个《经济学人》单词,我已经在百词斩坚持了……】
    沈曦如遭雷击!!!
    水晶皮冻!说“不冲了”“想玩儿”,带着自己出来,结果躲在厕所偷偷地背单词!
    至于吗?!自己不就白天比他高了5分吗?!不就英语比他多了3分吗?!
    威胁到了他的状元,就使这种伎俩?!
    太心机了……
    等夏九嘉回来,沈曦死死盯着,眼神十分委屈,问:“至于吗?”
    夏九嘉:“啊?”
    沈曦晃晃微博:“趁着我在外面傻乐,偷偷背了60个单词。你想当第一,我会不给吗?”
    夏九嘉“噗”地笑出来,歪歪颈子,问:“那又怎么?”
    “……”沈曦觉得夏九嘉真的特别渣。先渣,再歪头杀。
    “行了行了,”夏九嘉说,“不是故意的。厕所队长,烦。”
    “哦……”
    “再说,这是自助餐,你还能走吗?”
    “……”
    于是两人重新讲话,什么都有,比如班里好多同学打算集体拜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基本到了闭店时候。
    “冻宝,”沈曦问,“明后天都在学校对吧?白天模拟晚上玩儿?”
    “不,明后天会回家。一天一套模拟,不打算再看别的了。”老师还让看看公式,但夏九嘉觉得都有规律、都能推导,没什么好死记硬背。
    “嗯,”沈曦点头,“那冻儿,7号早上,68中门口再相见了。”
    “还要在门口再相见吗?”
    “见。”沈曦说,“我一生的重要时刻到来之时,我都希望喜欢的人陪在身边。”
    第82章 高考(一)
    高考的前一天, 夏九嘉去墓地, 看妈妈。
    他复印了准考证条形码, 一起烧了。现在烧纸也讲科学。最开始在坟地里烧,后来又要求在焚烧区烧,再后来只生起一个大的炉子, 大伙儿全都把东西丢到里面,不过不管怎样总归火星四溅、尘屑乱飞、气味十分呛人。而今年呢,市殡仪馆开了几条长传送带, 叫作“天堂邮局”, 来祭拜的人将东西放在上面,传送带会运到炉顶, 倾倒、焚烧。
    夏九嘉将复印的准考证等塞到纸钱堆中,与旁人一道, 看着传送带渐渐地升高、远去。大棚子里火光烈烈,他那一包到最上面, 而后消失。
    他又进入墓地,一路上用两只眼睛随意扫视别人墓碑,再次发现——卒年生年相减, 每个人都比妈妈长。
    到了墓碑, 夏九嘉又拿出清水,将墓碑上面、周边仔细抹过,摆好花束,四周撒上花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垂着头说:“妈,明天后天高考……马上要上大学。”
    念叨两句,又道:“还有件事……我在恋爱,他叫沈曦,不完美,第二有时第三第四……但我很喜欢。”
    末了:“妈妈,您能见见沈曦多好。”
    因为想说这件事情,他没有让他爸爸陪,独自前来。
    虽然如今旁人已经看不出来他的孤单,可还是孤单。其实任何亲密关系都没办法真正填补那片缺漏,毕竟每种爱不一样,可他又老想填补,于是有点绝望,便试图从沈曦那索取更多,幸好沈曦总付出一切。书中总说“觉得妈妈刚走不久”,可夏九嘉感到已经过了百年,备受煎熬,久到害怕去想10年20年以后那份孤单有多绵长。
    妈妈去世那年他已并不懵懂,从没有把毛绒玩具想成妈妈,一直很乖巧、很懂事,学家务事,帮爸爸把家庭打理得很干净,也从没有告诉别人自己单亲。可是初一那年,有次,他在老师教研室前听到班主任在里面与人聊天,说:“没爸爸的孩子常常看不出来,但是没妈妈的孩子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班上那夏九嘉,穿的衣服、带的午饭……哎,一看就知道……”当时他在大门外面泪如倾盆。
    他这总是想当“最好”的性格也许也与儿时经历密切相关——想从其他地方找回一些幸福。
    夏九嘉叹气,再次告诉自己“生命有尽头又如何呢,爱没有尽头,就足够了。”
    …………
    晚上,班级群里杨树果又一遍一遍强调高考“不要马虎”。
    而后全体同学互相加油。
    在喧闹中,忽地,杨树果又插进一句:【同学们先停一下。美术老师有段话想告诉大家。我复制来。】
    六班同学:“???”美术老师?r中只有高一开设美术课程,那个总讲一口超土东北话的老师很久未见,只记得她ry不分,管“人”叫“银”,动不动就“咱们中国银”“咱们cc银”“咱们r中银”。
    接着,杨树果便贴来一段,不长:
    【同学们,明天加油。今晚老师想讲讲自己的事。上高中时,家里面叫老师报考艺术学院,学美术,老师大哭、不干,要上普通高中。可后来呢,上师范,被调剂到美术专业,兜来兜去都没绕开,现在也不错。老师后来常常觉得,冥冥当中存在着“命”。因此啊,别太有压力,命运会给你们最合适的安排。】
    这一大段肺腑之言叫一些人陡然轻松。大家纷纷打字:【谢谢张老师。】
    “……”夏九嘉关掉手机,放到书房,确定机械闹钟还在正常运作,定好时间放在床头。
    而在家里另外一间卧室当中,夏永和却捧着手机,设了五个闹铃塞在枕头底下,想想不太放心,把旧手机翻出来,又弄了五个,心想家里少一个人就是少道保险。
    cc旅行已经恢复运营,只是取消大半线路,他也已经开始上班,不过最近都带日本团韩国团,传统上讲出事几率比较小。
    …………
    第二天一大早夏永和开本田车送儿子赶赴考场。
    出院子外的小路时和一辆车正面怼上。那路很窄,坑坑洼洼,一边停满了私家车,于是进出的车只能共用一道。对方司机叫夏永和退回后面,夏永和表示“要送考生去考场”,对方听了,默默踩油门、倒车,给两个人让出路来——那个司机平日未必非常善良,但在这种时刻总归想当好人。
    一路上车不多不少。夏日阳光铺天盖地,树叶草地绿油油的。
    cc市区不大,一对父子没多会儿便到68中门前。夏九嘉打电话,沈曦晃晃悠悠从阴影里出来。
    两人都把手机给夏永和拿着,最后检查准考证、条形码、铅笔橡皮和中性笔等等,便与爸爸挥手告别。
    大门口安检排队,夏九嘉与沈曦又是随口聊天。
    沈曦提着透明袋子:“听说3号那天,余忠善在30班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还让大家背诵诗词……”r中领导认为余忠善的方法不适合带高三,因此近年都叫余忠善教高一实验或火箭班,然而r中重理轻文,去年跑了几个老师,变动剧烈,同时文科班的数量达到史无前例的6个,这才叫他重带高三,是30班——文科班里最差一个。
    “啊?”夏九嘉纳闷,“不像他的风格。”
    沈曦低低一笑:“他自己写的诗词。一共四首,每首八句,包含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还有特点。谁高谁矮谁胖谁瘦,谁爱唱歌谁爱跳舞,谁打篮球谁踢足球,谁爱缺课谁爱迟到,谁上课爱讲话谁上课爱睡觉……都在诗里,他带着大家背,听说最后全班哭声成片。”
    夏九嘉:“……”
    余忠善、杨树果,是不同的老师。
    夏九嘉知道有坏老师,但在r中他没有遇到过。余忠善爱教学生做人做事,而杨树果喜欢叫大家学习学习再学习、考试考试再考试,余忠善的班级每天开心、高兴,杨树果的则是压力大分数高,他自己在这个年纪无法评价是非曲直。
    两人说着通过安检。
    里面,68中教导主任一见沈曦进去,居然大叫一声:“沈曦??!!”
    那个语气,仿佛在说:“魔王!!!”“魔王又回来了!!!”
    “???”沈曦转头,说,“呦!江老师!”
    教导主任:“…………”
    沈曦拍拍夏九嘉肩:“这我对象,好不好看?”
    “…………”教导主任要晕,可是还在安检,不能晕。
    走过教导主任,夏九嘉问:“你当年都干什么了?他讲话时那语气……嗯……”
    “也没什么吧。”沈曦回忆,“初一有回大雪过膝,地上很软。他打出租过来。他一下出租车,我一个扫堂腿,把他扫倒了。从后往前扫的,正好踢在脚后跟上。”
    夏九嘉打断:“你这人……”他非常不解:沈曦爸爸大学教授,妈妈国企老总,孩子居然熊成那样?
    沈曦还挺有理:“初中性格比较皮,现在当然不会那样。”
    “你前两天还用水球打了校长。”
    “那不为了给你出气?”
    “……”
    “冻宝,”沈曦抓紧一切机会甜言蜜语,“我从不成熟到成熟的分界线,就是喜欢上你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他想变得更好,想变得能配得上对方,想变得有被爱的资格。
    夏九嘉的手指紧紧攥住袋子:“肉麻。”
    “反正才18岁。”
    两人一边走过操场、楼梯、走廊,沈曦一边讲述自己当年的事:“看那秋千,有10米高,我当时特别喜欢踩在秋千上面荡到与地平行,万一没抓严实、飞出去,可就死翘翘了。”“哦,我初一还开班授课,教人爬杆啥的……场面火爆,外班同学都抢着报,恭恭敬敬叫沈老师。”“看到隔壁的楼没有?那是一个封闭技校。当时68中不让踢球,我们就总跳墙过去玩儿。有回被技校的一群老师扣了,一顿拳打脚踢……班长体委跪下来求都没有用,各种威胁也没有用……我趁他们揍别人时溜了,打电话给几个家长,让他们赶紧救人……然后也没回去,回家了。他们发现沈曦没了,还特担心,哎……最后是班长说沈曦绝逼溜了。他真了解我。”
    夏九嘉听着那些沈曦风格的事,觉得好像正在重走沈曦当年的路,有点儿温馨。
    两人考场不同,他们在四楼前亲吻、祝福,约好考完再见。亲吻一触即分,不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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