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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头知道,此次一别便是永别。
    他孤魂寄于人界太久, 又为这阵法, 消磨了他自己的魂力。他在不久之后将会魂飞魄散。
    白石头本可以在倪胭身处任务世界中时开启阵法离开, 可他还是想等她回来见上一面, 亲口将一切真相告诉她。即使得到她的恨。
    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可白石头太了解倪胭的性子, 她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欺瞒利用她这么久。
    所以,他算好了时辰。在她发病的十五之夜离开。
    也就只有每月的这一夜, 她才无暇顾及其他。
    七星阵之上光影浮动, 白石头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几步之遥, 倪胭望着白石头,忽然笑了,媚可入骨,又带着她天生的骄傲。
    倪胭双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白石头皱了眉。他已打破时空之界,听不清倪胭的话了, 也逐渐看不清她的眉眼。
    房间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白石头亦随着光影不见了踪影。
    倪胭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因为她的眼睛逐渐爬满蛊虫之毒。她身形轻晃,探手压在桌角撑着身子。
    倪胭长长轻叹一声,指尖儿拂过自己的眼睛。
    “两万年了,我用了这么多个身体, 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最好……”
    是时候拿回她自己的身体了。
    即使饱受蛊虫折磨。
    倪胭的身体无力的滑落,跌在地毯之上。珍珠娘的魂魄冷漠地立了一旁。脱了这具身体,魂魄形态的她眼中的蛊虫更为可怖。
    ·
    “什么人胆敢闯入龙宫!”
    “让开。”
    珍珠娘的魂魄裹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袍子,雪色长发随着海水温柔地轻浮。一张三界倾城容,偏偏冷意入骨。爬满蛊虫的眼,犹如炼狱恶魔。
    她踩着海水而来,天现异象,海水倒流。
    海中妖卒妖魂皆震,踉跄后退。
    “是、是珍珠娘回来了……”妖卒结结巴巴后退,望着倪胭的眼中满是惊惧。
    珍珠娘两万年前一件件一桩桩事迹浮现眼前,妖卒退了又退,再不敢上前。
    珍珠娘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打架的。无视所有海底妖卒,她径直走向魇蛊塔。
    三魂七魄在雀跃,每一魂每一魄都在想念着她的身体。
    走进珍珠殿堂般的大殿,无数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珍珠娘目光温柔地望向蚌壳中自己沉睡的肉身。
    这种温柔的目光,她也只会给自己。
    她的肉身穿着蚌妖族的盛装,美艳不可方物,偏偏被粗重的玄铁链锁在蚌壳中。
    在看见玄铁链时,珍珠娘的眉心才略拢起。
    下一瞬,玄铁链发出碰撞之音。沉睡的肉身发出痛苦的哀嚎,没有魂魄的肉身本能地想要抬手抓烂自己的眼睛,然而手腕被玄铁链锁住,双手碰不到眼睛。
    珍珠娘朝着自己的肉身缓步走去,踏上一层又一层的琉璃玉阶,最后立在肉身之旁。
    青涯得到消息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珍珠娘身上的白色宽袍滑落。
    魂身归一的那一刻,倪胭凄厉的喊叫声震开。
    “阿厌!”青涯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还是选择魂身合一了。这代表着双倍的痛楚。
    青涯立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顾地朝珍珠娘奔去。这一刻,纠结了两万年的底线和犹豫全部不再存在。再也没有她的一分重要。
    青涯守在珍珠娘身旁,小心翼翼地握紧她的手,任由自己的手背倪胭抓伤。
    往昔总总云烟拂过。
    即使过去了两万年,他永远忘不了初见时她的回眸。
    一切命中皆有定数。
    青涯忽然释然地笑了。
    他抬手,一道锋利的灵力之刃出现。
    正在闭关修炼的椒图也得到了消息,顾不得其他,匆匆赶来。他慌慌张张踢开沉重的殿门。
    “阿厌!爹爹的宝贝儿呦!你——”
    椒图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涩的:“青涯,你……”
    “今生注定不能乱了纲常,连相见、陪伴都是错的。只好将我的眼睛给她,也算陪了她生生世世。”青涯微笑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滴落。
    “你……孽,都是我造的孽啊!”椒图长叹一声,没了平日里的疯疯癫癫,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儿一女,皆是他的劫数。
    青涯慢慢转头,面对着珍珠娘的方向。珍珠娘安静沉睡着,再不似曾经月中十五时的折磨。他抬手,想再抚过她的面容,却克制地收了手。
    若说遗憾,便是再也见不到她的眉眼轮廓。
    不过也无妨,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他心里。
    ·
    珍珠娘坐在海水中的秋千里,轻轻摇晃。望着远处的珊瑚丛,微微出神。
    许久之后,晃动的秋千停下来。
    珍珠娘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神色莫测。
    她醒来之后便没有再见到过青涯。椒图告诉她是随便抓了个人挖了眼睛,寻了神医换给了她。
    珍珠娘笑笑。
    若是随便抓一个人抢了眼睛来用就能解去蛊毒,她又何必受蛊毒折磨这么多年。
    只有龙裔之血才能做到。
    她知道,这是青涯的眼睛。
    心口有些闷。
    难过?倒也没有。若是没有剜了心之前倒是可能,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椒图像演马戏一样逗着珍珠娘开心,直到珍珠娘终于笑了,他才停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爹给你建的宫殿很快就要完成了,只剩最后的一点点!到时候啊,回家来住!”
    珍珠娘似笑非笑,问他:“何必呢?我不曾被你养在膝下,也不曾尽过孝,对你也不好,更是害过你。何必要我这个女儿呢?”
    椒图闷声走到珍珠娘身后推动秋千,秋千上上下下晃动了几个来回之后,他才闷声说:“反正你是我闺女,我是你老子!罩着你天经地义!”
    珍珠娘一阵大笑。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椒图的头,说:“我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椒图立刻皱起眉,不假思索地开口:“不行!”
    而后又软了语气:“家里不好吗?别再去外面晃了。”
    珍珠娘含笑望着他,没说话。
    不过是呼吸间的时间,椒图却觉得好像父女两个已经僵持了很久。他不得不再次妥协:“那事情办完了一定得回来!”
    “啊……看心情喽。”珍珠娘眉眼含笑,口气随意。
    椒图最喜欢看见她笑,可是此时望着她的眼睛,不由又想起了青涯,又是一阵心疼。
    心疼只能收起来。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珍珠娘忽然拍了拍椒图的脸,说:“能不能把胡子给刮了?还有啊……”
    珍珠娘又拍了拍他的肚子,说:“这也发福得太严重了吧?你瞧瞧你六哥,孙子的孙子都一堆了,如今还是风流倜傥。你就不能拾弄一下自己?”
    椒图一拍肚子,佯装生气地说:“你等着哈,等你回家了准能见到一个道貌岸然的爹!”
    珍珠娘吃吃地笑了起来。
    椒图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用错了词语。
    远处,青涯隐在暗处,听着父女两人比起以前和睦了不知多少倍的谈话。他的嘴角不由攀上一抹笑意。
    双目之上所覆白布在海水中轻晃。
    ·
    珍珠娘回了倪胭这一世的家。
    她寻了一支长烟枪,倚靠在床头,品一口香,吐一口云烟。
    白石头从阵法中出来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又失败了吗?”珍珠娘好笑地瞧着他。
    白石头抬头,望向倚靠床头姿态妩媚慵懒的珍珠娘。珍珠娘早已魂身合一,如今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白石头望着她,没吭声。
    珍珠娘娇娇地笑了起来,上身轻探,将长烟枪中的燃过的烟灰轻轻磕出。
    哒哒哒。
    她转眸,望向白石头,带着似愚弄的目光。
    “我真喜欢瞧着你如今失败了的模样。”
    白石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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