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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烛的影子在窗户上跳动,岳临泽的轮廓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消瘦,管家看得心里一抽。
    “管家,我没那么重要不是吗?若她真的想毁了这座城,哪怕没有我的存在,她也是可以做到的不是吗?”岳临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管家,似乎想得到一点认同。
    管家看着他眼底的恳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从城主接任以来,便觉得城主虽然天真,但却是强大的,这还是第一次从城主脸上看到脆弱,仿佛徒步千里,只差他的一个点头。
    管家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你要保证她不会报复你。”
    “她不会……”岳临泽说完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即便她会,我也心甘情愿。”
    管怔愣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从喉间发出一声叹息:“你高兴就好。”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般如释重负过,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既然死亡对他来说都能变成一种解脱,那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一次无还城有他,他替城主撑着。
    岳临泽和管家聊到深夜,才从书房离开,朝着念念的别院走去,像之前每个夜晚一样,倚着她们门前的栏杆看星星,直到天蒙蒙亮才离开。
    只几日的时间,整个无还城都知道了城主夫人回来的消息,陶语听说这件事后找到岳临泽,坚决要他用自己的办法替她正名。于是三日之后,无还城又开始流传城主夫人当初离开只是因为身患绝症,不忍城主大人伤心才离开的消息。
    一时间骂过她的无还城百姓愧疚了,觉得自己误会了这么好的城主夫人,都心里不太好受。百姓们的弥补方式也是简单朴实,皆是拿出自己家最好的东西往城主府送,城主府短短的时间内收获了够吃几年的吃食。
    岳临泽看着庭院里挂了两排的腊肉,眉头紧紧皱起:“为何要说你得了绝症?太不吉利了。”
    “如果你一开始制止他们乱传流言,我也不用这么说了。”陶语斜他一眼,啃了一口隔壁家小胖子送的糖葫芦。
    岳临泽理亏的不说话了,他当时整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哪有空理会这些,再说也无人敢当他面说这些,等他知道这些传闻的时候,他已经上山做了和尚,成了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陶语见他不说话了,好笑的看他一眼,他这段时间没有再剃头,头发长出了一寸多,看起来硬朗又精神,叫人看了总想摸两把。
    陶语遵从自己的内心,当真去摸了一把,没等岳临泽反应过来,便拿着糖葫芦离开了,岳临泽急忙跟了过去:“你去哪?”
    “睡午觉。”陶语回答。
    岳临泽小心的看着她:“那我也去。”
    “去哪?”陶语挑眉。
    岳临泽本想说和你一起,但看到她的眼神后,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去监工,这几日紧赶慢赶,咱们寝房已经初具规模,相信再过不久就能住进去了。”
    他自从不再背负无还城的存亡,便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演技又变得和之前哭包时一样拙劣,哪怕陶语扫了他一眼,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陶语也没拆穿他,听到他的话后只是说了句加油,便转身离开了。
    有了陶语的‘鼓励’,岳临泽多了许多干劲,又叫人去请全城的工匠来帮忙。无还城百姓一听是为夫人建屋,一时间青壮劳动力来了许多,本该是半年才能完成的工作,硬是在两个月内完成了。
    陶语将东西搬进新屋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整个无还城的树枝上都点缀着绿叶,去到哪里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当夜,陶语洗漱完从屏风后出来,便看到岳临泽正局促的坐在床上,看到她后眼神都晃了晃,她轻笑一声:“去洗澡。”
    “……好。”岳临泽匆匆往屏风内去,因为走得急,路上还绊了一脚,差点摔个狗啃泥。
    陶语听着像打仗一样的声音,好笑的躺到了床上,一双眼睛在屋子里转动。这屋子还很新,为了健康用的都是老木头,也没有叫人刷漆,所以看起来比先前那间简陋不少,可陶语却觉得很喜欢。
    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困了,她打着哈欠往里头躺了躺,闭上眼睛假寐,结果等岳临泽出来时,意识真的逐渐模糊起来。
    睡得朦朦胧胧时,察觉到靠床边的身侧有潮湿温热的气息压了过来,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又往里面躺了躺。岳临泽看到她动时心脏都停了一瞬,僵在半空中等她重新安静了,这才敢躺到她旁边。
    当身体落在床上的那一刻,岳临泽心里松了口气,眼睛呆滞的盯着床帐上一个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他想伸手牵住陶语,手指动了几次后却始终没能抓住她,最后只好放在离她一指之隔的地方。
    陶语换了地方,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模模糊糊的醒来了,睁开眼睛接触的还是黑暗,她沉默片刻想起身去倒点水,结果一动就碰到了旁边的人,顿时愣了一下。
    “醒了?”岳临泽轻声问道,声音里没有一丝睡意。
    陶语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睡在一张床上了。她应了一声,岳临泽便起来了,地上传来几声脚步声后,屋子里就亮了起来,岳临泽就着烛火给她倒了杯水,晾得差不多了才给送过来。
    陶语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几口之后又将杯子还给他,岳临泽送回桌子上后重新熄灭了烛火,摸索着到床上躺下。
    他刚一躺下,陶语就在旁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岳临泽僵了一下后很快调整好自己,伸手抓住了她温热的小手。
    “还是你身边睡得舒服。”陶语小声道。
    岳临泽嘴角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两个人在黑暗中十指相扣,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彼此心里又十分清楚,对方并没有入睡。
    在陶语又开始犯困时,岳临泽低声道:“我会对你好,会补偿你。”
    “……嗯。”陶语应了一声,接着便陷入黑甜的梦境。
    两个人共同睡了一夜之后,似乎往日那些矛盾被翌日升起的太阳晒化了,都不再提当初的事,像没有隔阂一般一起生活。
    因为岳临泽不再将死亡当做自己的目标,城主一位就不急于卸给念念了,念念终于不用整日跑去府衙读书识字,又开始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生活顺遂平安了,便显得日子越来越快了,不知不觉就到了仲夏时节,陶语已经来这个精神世界几个月了。
    一日傍晚,她坐在亭子里看着满池荷花发呆,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间。从她来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急于为副人格治疗,就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个世界。
    等她从这里离开,此生就不会再有机会和‘岳临泽’这三个字有任何干系。
    她舍不得啊。
    反正不管她在精神世界多久,现实世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这里留得久一些?
    当然,精神世界还存在,就意味着副人格的戾气并未消除,岳临泽本身痛苦还在,这样的相守意义似乎也不大。为此她矛盾过,前几日更是干脆去问了他。
    那天难得是个阴雨天。
    两个人在火炉前为念念烤鞋子,她纠结半晌,终于问了出来:“你不快乐是吗?”
    岳临泽愣了一下,莫名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觉得你不快乐,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在为什么耿耿于怀呢?”陶语叹了声气,将手掌放在他的心口上,“我偶尔夜里惊醒,发现你并未休息,为什么不睡?”
    岳临泽呆呆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吭哧道:“我没有痛苦,你肯和我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每天都像做梦一样,就是……就是觉得不太真实。”
    “什么不太真实?”陶语问。
    岳临泽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回来了,你还肯和我在一起,每日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你,这一切都对我来说不太真实。”
    陶语跟着笑了笑,又换了种问法:“那你如今还有什么怨怼吗?不管是对你我还是谁,又或者说有什么想要却要不到的执念,你都告诉我吧,我想让你更开心些。”
    “你是我一生挚爱,我对你只有愧疚,如何能有怨怼,不过想要的东西……”岳临泽说完突然沉默一瞬,接着笑了起来,“有两样想要的东西,一个是需要一生才能完成,另一个则是要在某个合适的时候才能做,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做。”
    “那是什么?”陶语挑眉。
    岳临泽噙着笑低下头:“一个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但是另一个不可以。”
    他说完顿了顿,抓住陶语的手垂眸道:“阿语,我希望能和你白头偕老,这是我如今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我只要和你白头偕老,在我们再次相遇时便想了,虽然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虽然我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可我还是想要的。”
    陶语愣了一下:“那第二个呢?”
    “等白头偕老之后吧,我到时候再说。”岳临泽轻笑。
    陶语定定的看着他,见他眼底尽是坦然,突然明白他如今戾气已经转变为执念,这执念不会让他感到痛苦,但如果无法实现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消失。
    ……白头偕老。是不是做到了这四个字,副人格才会消散?
    那日的聊天之后,陶语便有了这么一个认知,后来又缠着他做了次简单的心理催眠,确定如今支撑他活着的,就是这么一个执念,陶语心里便有了谱。
    之前每一个世界,都是完成了副人格的心愿才解决的,有的副人格想求一个公平,有的想要一场厮守,她做到了才会心甘情愿的消失,如今这个恐怕也是。
    那就是说,她必须要留在这里和他度过漫长的一生了?
    陶语勾起唇角,眼底也满是笑意,眼前的荷花池虽然还没有荷花盛开,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美景一般。
    既然副人格的心愿和她的心愿重合了,那她就不必再纠结下去了,安心留在无还城和他过日子就是。
    等到时机合适时,这个世界就会自然消散,大佬的病彻底治愈,她也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拿了钱把债给还了,将在这里的一切都当做一场美梦珍藏在心里,然后去过她平凡而又忙碌的一生。
    盘算好了,陶语如释重负般叹了声气,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或许是因为是最后一个世界的缘故,她之前一直拖拖拉拉的,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现在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好好陪他度过这一生吧。
    “在想什么呢?”岳临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陶语怔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他站在一片绿色前,笑得如夏天一般清甜,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你今日回来的好早。”
    岳临泽走过来牵住她:“街头那家虾饺过了今日便要回家乡了,恐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不会回来,我今日特意早些回来,想带你和念念去尝尝。”
    “是么,那今日多买些,他们回去这么久,我可怎么活啊,一定要多吃些才行。”陶语笑道。
    岳临泽看她贪嘴的模样忍不住笑话她两句,遭到了她的无情碾压。两个人一路打闹着出门去接还未下学的念念,管家含笑看着他们吵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离开。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些怀疑陶语的动机,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总算对她彻底放心下来。再说不放心又能如何呢,陶语的到来,明显让城主和小姐都开心起来,这座城主府也终于开始有了人味。
    这样就足够了。
    城主府的生活逐渐迈上正轨,陶语不再顾虑其他,安心的做起了自己的城主夫人,平日除了带念念,便是在家等着岳临泽下值,生活说不出的无聊。
    又一日等完大的等小的后,陶语终于受不了这种枯燥了,虽然现实世界最多只有三个小时,但对她来说这里可是实打实一天天过的,岳临泽如今才二十出头,距离他们白头偕老这个目标,至少还有四十多年,她实在受不了四十年都这么过。
    某日晚上她将自己的苦闷和岳临泽说了之后,岳临泽便叫她去看场地,好在城内给她建个心理咨询室。这件事正中陶语下怀,她当即开始忙起这件事。
    因为有城主大人的支持,她发誓要做无还城最大的咨询室,于是单是筹备就耗费了半年多,等咨询室生意稳定后,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她的辛苦岳临泽都看在眼里,以为她终于可以休息时,她又开始兴致勃勃的搞起了分店,又开始带学员,变得比先前忙了十倍,岳临泽和念念先前只是白天很少看见她,现在直接白天完全看不到了。
    又是一晚,陶语迈着有些疲累的脚步往家走,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刚走了不远就看到前方灯笼下等待的岳临泽,她愣了一下笑着迎了上去,牵住他的手问:“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岳临泽含笑道。
    陶语点了点头,牵着他一同往院里走:“怎么今日突然等我了?”
    “因为……今天是念念生辰。”岳临泽说完,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后很是无奈,“我就知道你忘了。”
    “她睡了吗?我现在去买礼物。”陶语说完转身就要走,一边走一边捂住嘴咳嗽。
    岳临泽一把拉住她:“你的我已经帮你准备了,她现在已经睡着了,等哪天有空你再补给她就是。”
    “我这段时间真是忙昏头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陶语只觉得本来就疼的脑子更疼了。
    岳临泽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站定了,抓着她的胳膊半晌小心道:“你、你可以不要这么忙了吗?不是不让你忙,你喜欢的事,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你看你现在,明明伤寒还没好,却还要为此忙碌,我怕你会吃不消。”
    陶语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岳临泽叹了声气:“如果你是想造福百姓,无还城有如今规模的咨询室已经够了,如果你是想多赚钱,城主府有的是银子,跟百姓相比,我和念念更需要一个健康的你。”
    陶语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岳临泽忙道:“当然咱们家你做主,你要是真喜欢这种生活,那就这样吧,我好好照顾你就是。”
    “……我又没骂你,怕什么啊,”陶语好笑道,“你说得有道理,正好我新鲜劲也过去了,找个人接手这事业吧,我是得好好歇歇了。”
    岳临泽一愣:“你的意思是不干了?别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为了公平起见,你和念念也不准做自己的事了,陪我四处走走,我想看看这大千世界。”陶语笑着推他往前走,是她钻牛角尖了,忘记自己留下的本来目的是陪他到白头,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其他地方。
    人生短暂,这里的一切结束后更是过眼云烟,等她回了现实世界,就连这里的时间都会模糊,一生会被她的大脑自动压缩成三个小时内的回忆,她该珍惜身边人真实存在的每一天才是。
    于是翌日清晨,府衙和学堂突然收到了某家人的请假条,等他们去城主府找人时,一家三口已经踏上了游历世界的征途。
    一连五年,他们都没有回来,流连于各地的山水风光,直到管家身体微恙,他们才急匆匆赶回来,这一次陶语和岳临泽都学会了节制的安排时间,不管多忙都会留出陪伴家人的时间。
    又一个五年,陶语清晨睁开眼睛,突然看到眼前熟睡的男人眼角多了一道皱纹,她愣了一下后跑到铜镜边,看到里头还是如初的相貌,顿时觉得头大了——
    她忘记了自己不受精神世界时间影响的事了。
    陶语头疼的捏住脸,半晌犹豫的看向还在睡的男人,心想白头到老这件事,如果只白一个人的……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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