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贩子一面拉扯,一面骂道:“死一边去,我这是往窑子里供货,买你这种赔钱货来干啥?”
程千叶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指敲了敲车窗,阻止了这场买卖。
她冲萧绣打了个眼色。
萧绣跳下车,随手抛了一小锭碎银子,抬了一下下巴,“跟我走,命真好,主公看上了你了。”
那奴隶贩子,见着他们一行随从众多,排场浩大。
知道是一位贵人出行。不敢争执,点头哈腰地离开。
那妹妹紧紧拽住姐姐的衣服失声痛哭,她姐姐却一把抹掉眼泪,把她推了出去,“快去,那是一位贵人,有饭给你吃,不饿肚子。”
程千叶扶着额头,冲萧绣打了个一起带走的手势。
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登上了车,华美干净的马车让她们无所适从,两人挤在一起,畏畏缩缩的跪在角落里,用两双因为饥饿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畏惧地看着程千叶。
本来宽敞的车厢,又添了两人便显得稍有些局促。
墨桥生撑着身体,挪动了一下。为她们腾出些空间。
萧绣不满地皱起鼻子,他觉得整个车厢多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他从不违背程千叶的任何话语,因此没有多言,只在香炉里狠狠地添了一大把香料。
程千叶放下帘子,闭上眼,隔离开外面那个充满痛苦的世界。
那么多的孩子和那么多值得同情的人,我这样能救得了几个。
虽然,我这主公只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但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我姑且也稍微尽职一点。
程千叶分外的想念起自己那个安全又温馨的时代,想念起自己那真正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哥哥,和自己的那些家人朋友。
一行人入驻西山的温泉山庄,
那传说中的月神泉,只是一道小小的月牙形泉眼。
四季恒温的泉水带着点淡淡的浅黄色,水面蒸腾着袅袅白烟。
这座山庄的原主人显然很懂得享受,在泉眼的沿边砌上大块的汉白玉,修筑了扶手的栏杆和坐浴的阶梯,此外再无多余人工斧琢的痕迹。
温泉四面种植着大片的枫树林,此刻漫天红叶如云,零星小叶飘摇坠入水面,似幻还真,宛若仙境。
程千叶正沉醉于欣赏这片美景之中,突然听见萧绣不悦的低声斥责:“快下去,你这样是干什么?不识好歹的东西。”
程千叶看了过去,只见萧绣和两个侍从,正要将墨桥生抬入泉中,墨桥生那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抓住栏杆,不愿入水,身上泛起一股代表恐惧的浓郁黑色。
当看见程千叶看过来的时候,他身上那圈显眼的金边亮了一下,把那股黑色强压下去。
随后他放弃挣扎,把自己身体沉入水中。
程千叶感到有些奇怪,她走到泉边,蹲下身,看着泡在水中的墨桥生。
“你很怕水吗?”
“不……不怕。”他虽然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却面色苍白,全身僵直,一直手紧紧拽住岸边的扶手。
程千叶挥退了其余的人。
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水中的墨桥生。
只见他紧抿着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显然是强忍着惧怕。
程千叶蹲在那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小墨,我自从当了这个主公,每天都有很多人,对我说着各种好听的,恭维的,关心的话语。可是我知道,他们都在骗我。”
她慢慢取下墨桥生头上的一片枫叶,看到那个湿漉漉的脸蛋,从水雾中抬起来望着自己。
“我希望你,能不骗我,好不好?”
“我……”一个低沉好听的男音,从蒸腾的白烟中响起。
“我年幼之时,曾被卖入楚怀馆,那是一个男妓馆。一进去里面,当时的主人就要训练我取悦男人的技巧。”墨桥生低下头,软顺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脾气倔强,竟敢不服从主人的指令,拼死抗拒。主人惩罚我,把我按入水缸中,濒死之时,才提我上来。如此反复,延续数日。直至当时一个正红的小倌看见了,为我说情,把我安插到他身边做侍从,方才停止那种惩处。”
“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我……我依旧有些怕水。”
“我,我虽然在小倌馆待过,但那方面技巧,确,确实一点都不会。”
墨桥生忐忑地想:我咬了韩大人的手,又违逆前主人,都被主人知道了。他会不会厌恶我这种桀骜难驯的奴隶。
这时他感到他的双眼被一道黑色的布条蒙上了。
身边响起有人入水的声音。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别怕,我陪你泡一会。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掉进水中的。”
他听见主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眼上的布带不能摘哦。”
☆、文学
程千叶叠了一条厚厚地大毛巾,垫在池边的汉白玉石上。
“别怕,放松一点,好好趴着,”她把墨桥生那颗蒙着黑布的脑袋,轻轻按在柔软的毛巾之上,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呛到一点水。”
她耐心的轻拍那布满伤痕的后肩,直到感到那僵硬紧绷的肌肉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程千叶看了看安静趴在池边的墨桥生,也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泡进温暖的泉水中,悄悄解开了自己一直束在胸前的布带。
她舒服得叹了一口气,靠在池边,天上悠悠荡荡飘落下来一两片红叶。
和那张蒙着黑布,近在咫尺的脸一起靠在纯白温暖的石头上。
“真舒服啊。还是你在身边最轻松。如果不用打战,这样的日子也算是不错了。”
眼前这块神秘动人的蔚蓝色,清透的不含任何杂质,纯粹而真挚的喜欢着自己,没有一丝欺骗和隐瞒。
空山的寂静,泉水的温暖,似乎隔离了一切喧嚣和残酷,程千叶像鸵鸟一样一口气住了数日。
月神泉果然十分神奇,墨桥生的伤势好了许多,坚强的他甚至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动。
一行人从西山回城,正是斜阳晚照之时,
经历了战火,伤痕累累的城墙之上,有不少民夫和士兵在修缮整顿。
城内其他诸侯的大军早已在程千叶上山之前就已开拔出发。此刻这些都是晋国本部将士。
城门外的空地上已搭起简易的粥棚,为那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流民,提供一碗薄粥。
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虽然这些人依旧衣不遮体,但他们眼中都不再死气沉沉。
因为有了希望。
尽管只是一人一碗薄粥,但这就是生的希望。
车队驶过,程千叶掀起帘子。
“主公,是主公。”
沿途的士兵下跪行礼。
那些领粥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跪伏在路边。
“这位就是晋越侯哪。好年轻啊”
“无礼,要称呼主公。”
“多亏了主公施粥啊。”
“听说还会提供临时的住所,让我们过冬。”
“这回有希望了,孩子他娘。”
“我汴州迎来了一位仁慈的王呢。”
“最近城中,抢劫杀人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真是我汴州之幸。”
……
细细碎碎的议论之声传到车上。
原来肖瑾、张馥他们已经打着我的名义做了这么多事。
在这个时代,手握重权者,一念之间,或许改变的是无数人的命运。这么多活生生的生命,拯救或者灭亡,只在于做与不做。
程千叶低头看自己那只会弹琴的双手,这双手现在,就掌握着这种权利。
他们遥遥路过军营,军营的校场上正在举行一场擂台赛。
此刻擂台上,是一名年轻小将守擂。
他使一柄纯钢狼牙槊,槊长两米,柄锤上密排着八行铁齿,柄尾装有三棱铁钻。
那小将力大无穷,将此槊舞得虎虎生风,勇不可挡,连胜数场,无人可敌。
程千叶看着他身上那团明艳的橙黄色,认出那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俞敦素。
于是她停下车驾,只带了三两个人,不惊动围观者,悄悄站在远处观战。
刚穿越过来之时,她完全凭本能,任人唯颜色。现在时间久了,她慢慢琢磨出了些老天给开的这个金手指的用途。
只要她开启异瞳,这个世间所有的活人,在她的视线中,周身都隐隐约约笼罩一层带着色彩的光。
这些色彩分为“基础色”和“情绪颜色”。“基础色”是每个人无时无刻都自带的,和个人的性格、能力有关。但是当人们的情绪强烈变化之时,这些“基础色”之中又会掺杂上代表的内心变化的“情绪颜色。”
“情绪颜色”对程千叶来说比较好理解,她已经基本能够分辨。
最熟悉的就是她最近常常见到的铁青色,只要有人的“基础色”中掺杂进这种颜色,就代表着内心出现失望和鄙视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