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上的银两不够,能勉强支持生计已是十分困难。赫连峥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只能做些舞文弄墨的笔头活儿,但所得的薪资低微,对上给叶景修治伤的药钱无疑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偏偏有人要来打破这样的平静。
——叶景修何许人也,他一朝落难,多得是仇家来要他的命。
赫连峥带着昏迷不醒的人一路逃命,他在山里躲了几天,走投无路之下剥下了自己和叶景修的外衫套在山中落难人的尸身上。那具尸体死了约莫两三天,他将那具尸体伪装成叶景修的样子,最后带着叶景修跳了河,扒着一块浮木从上游顺流而下。
两人的行迹至此中断。
赫连峥不记得自己在河里漂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位老妪捧着一碗汤水叫自己喝,几乎是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他不想喝下那碗汤,他不想忘了叶景修。
因此,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景修!”
然而下一刻,他才发现这里的环境不对。这里不是忘川河上的奈何桥,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而已。
眼前的老妪对他说:“你怎么了?”
“我……”赫连峥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家乡发了大水,一路逃难来这里的?”老人的声音很缓和,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赫连峥有意隐瞒,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那老妪听后怜悯似的轻叹了口气,她把还热腾腾的姜汤递过去说:“趁热喝了吧……”
那声音依旧缓和,让赫连峥担惊受怕了几日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婆婆……和我一道来的那人,怎么样了?”
“我喊了外面的郎中过来,这会儿还睡着呢……我带你去隔壁屋看看他。”
赫连峥下床跟着老人去了临屋。叶景修躺在一张木床上,呼吸平稳,只是脸色一片苍白。他用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触手的温度温热,心里的担忧顿时放下一半来。
大夫没多久就敲响了老妪的门,一番察看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赫连峥说:“他倒也没什么病……只是手脚上的重创未愈,又在河里漂了这么久,过于虚弱罢了。这倒也不碍事,你给他熬些米粥,休息几日就好。”
“就是……”那大夫看着叶景修手腕上的伤道,“他的手脚被人接好过,只是之后修养得不好,今后能够活动已是万幸了。”
赫连峥一时恍惚,待意识到那大夫一番话的含义之后才喃喃自语:“就是说,他今后便是成了废物,要人照顾一辈子了么……”
“这……若是今后好好活动,循序渐进,吃饭穿衣这些倒也不成问题,只是挑水耕地这些重活儿他是碰不得的。”
“这倒也无妨……我能照顾他也是好的……”
那大夫临走的时候也没收诊金,只叮嘱赫连峥,若是那人醒来之后手脚还有什么病症,再来寻他。
赫连峥送走了大夫就回到房里,看着叶景修阖上眼安然的样子,不知又在出神地想什么。
老妪走进来轻轻拍了他的肩道:“孩子……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赫连峥一时怔住,不知怎么回答。
“我儿子出去参军的时候……也和你这么大,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回来……想来,已经是……”
“我看见你们,就想到自己的孩子……你们要是没有地方去,又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的话,就留在这儿吧。”
“婆婆……”
这老妪给人的感觉非常平和,如同沐浴在温水中,叫人轻易放松下来。他赫连峥从小就离开父母,是在宫中和叶景修一起长大的。
方才老妪所做种种,都给他一种母亲似的关爱之感,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几乎就要答应下来——然而他忽然想起那个还昏睡着的人,那个人醒来之后,怎会留在这里?
“我们……若是婆婆不介意,我也想留下……可……”
“你若是为难,老婆子也不强求。”老人说到这儿,才蓦然想起来,“你瞧我这记性,要你住在这儿的话都说出来了,却还没说我的名字……我夫君姓向,我原本的名字么……却是记不得了,你就叫我向婆婆罢!”
“向婆婆……”他念着这三个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姓赫,名莲真,随您怎么喊我。”
他把那三个字又念了几遍,似乎想从这个称呼里读出些什么似的。
“向婆婆……”
“向婆婆……”
“向婆婆……”
……
天知道他又多么想留在这里——他想和叶景修一同留在这儿,外边的人都以为他们死了,他们就在这里过一辈子。
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权倾朝野独步天下?
这些事情赫连峥怎么都想不通的,他和叶景修从本质上来说,完全是两种人。
叶景修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醒了过来。
赫连峥想过无数种他醒来后的情形——
譬如,冷着一张脸问这是哪儿,接着说他要回长安。
譬如,像对待小宠物那样揉揉他的头发,然后不容拒绝地带着他回去。就算他再怎么舍不得这里也没用。
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