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们从左相那得了不少好处,务必是要亲眼看着王爷和王妃和下交杯酒,圆了房才行,在此之前,左相大人吩咐过她们,必当寸步不离。
钟离暮笺深邃的黑眸注视着远方,怀里的人依旧像死一般沉寂,只听得后面那些丫鬟婆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听得他一阵心烦,却又无可奈何。若非有心人授意,就算她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有恃无恐,无所畏惧。
清风院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泛着绿光的湖面上荡起了无数个雨水落下时泛起的小涟漪,微风吹得湖边的垂杨柳将嫩绿的柳枝微微扬起,又重新垂向湖面,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湖边的石头被雨水沁润成深色,光滑如玉,反射出一层微薄的亮光。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潮湿土壤的气息,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青草香。仿佛不被俗世所染一般纯净,而又充满了初入俗世的慌张。
钟离暮笺的寝殿是一座二层高楼,楼的两边分别有把两把回旋式的楼梯,虽然同是木制,可也是雕栏玉砌,朱颜韵郁,朱砂色的木板被水打湿,透着一种水染红纱的润色。
钟离暮笺一双黑底秀金蟒鞋踏上纤尘不染的楼阶,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又被细雨所掩盖。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平时在树林间聒噪不堪的蝉,可能是因为氛围太过阴翳,都噤了声。
钟离暮笺抱着人来到楼上的圆木雕镂的围栏处,冷眼看着那些在楼下相互推攘,万般纠结的丫鬟婆子。
“都上来吧,我王府的下人,要是忤逆了独孤左相的意思,被责罚可就是本王的不是了。”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那些富贵人家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又岂会听不出钟离暮笺语气中的嘲讽,吓得纷纷跪了一地,直呼:“奴婢不敢。”
“呵,”钟离暮笺冷笑,薄唇勾起一丝凉薄的弧度,“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过了今日,你们都去左相府报到吧。”
此话再明显不过,他王府大院,什么都可容,就是容不下独孤敖的狗。
那一群丫鬟婆子在细雨中颤颤发抖,绵绵细雨将她们身上的衣服淋得有些泛旧,她们跪在地上,都在心中暗自算计了一番,最后都选择了沉默。
钟离暮笺看她们的反应,自然是猜到了这群卖主求荣的奴才,如今却是愿意听命于独孤敖,而与自己对着干了。
“很好,你们都好得很啊。”钟离暮笺也不打算继续掩饰自己的怒意,也懒得看她们那阳奉阴违的嘴脸,直接抱着人转身踢开身后紧闭的雕花红木门,走进去把人往床上一扔,长袖一甩直接走了出来。
有两个婆子大着胆子走到门前,看到他出来,吓得愣住了。
大婚当天,新郎将新娘扔在洞房转身就走的场景,她们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还特别不幸地被她们撞见了。
见钟离暮笺黑着一张俊脸,她们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多言半句。
钟离暮笺却难得好脾气地站在门口吩咐到:“本王前厅有贵客要相待,你们好生照看着王妃,天色渐晚时本王自会回来,不劳左相大人费心。”
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两个婆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而且,左相大人吩咐给她们的差事,是要让她们看着王爷和王妃圆房。既然王爷都说晚上会回来,她们也就领了命乖乖走到窗边守着。
钟离暮笺朝楼殿的另一把楼梯走了下去,脚步匆匆,似乎确实是有什么急事。
然而,他却没去前厅,出了院门后,他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湖心亭坐下。手指轻扣着石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西池湖面上,零星开着的白色睡莲。
不知不觉,细雨尽褪,日已西沉,夕阳的余辉洒向这桑竹桃源般的宅院。透过一池通透如碧的湖水,照进八面开风的湖心亭,为里面坐着的人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雨后的黄昏,显得比平常更加清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久寂的蝉重新在树林深处发出一声辽远悠扬的长鸣。
身上大红色的喜服被晚霞映衬得更加鲜红明艳,上面的金边刺绣似乎也随着粼粼的波光游走,刀刻般俊朗的五官,在暮色的勾勒下显得更加立体,又带了几分灵明。
上扬的眼角随着黑曜石般的瞳孔微移,正视上那一抹残阳时,薄唇在一侧勾出一个邪魅的弧度,又充满了算计。
“独孤沁然,准备好享受本王的‘恩宠’了么?”
他起身用手指弹了弹袖口上微不可查的褶皱,大步行街地朝那道白色的圆形院门走去。
随着夜幕的降临,床上的人也有了一丝动静,被掩在广袖中的手指伸展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了紧缚在手腕上的绳索,下一刻被大幅度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等候在窗边的两个婆子地将人扶起来,就听到大红盖头下面发出的“嘤嘤”声,各自心下也有了算计。
想是右相千金不愿嫁王爷为妻,又怕她生事端,不仅把人的手捆住,还把人的嘴给捂住了。
她们自然不会发怜悯心给人松绑,她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右相大人所交代的事情即可。至于这个独孤小姐,只愿她自求多福吧。
钟离暮笺推开门,就见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还有坐在窗边不断挣扎的人。
他走过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独孤沁然,纵然你有千万个不乐意,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说着,伸手掀开了绣有鸳鸯戏水,比翼双飞的红盖头。
只是,在掀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包括一向从容淡定的钟离暮笺,也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盖头下面的人,不是他所想的独孤沁然,而是曾经名震四方的大才子独孤孑然。
他一身凤冠霞帔,墨色的长发自两侧倾泄而下,明动的双眼里写满了无奈与屈辱,嘴上蒙着一块红布条,因为时间过长,布条的边缘将他白皙的脸颊勒出两道红痕。
他坐在床上,眼角含泪的抬头看着钟离暮笺,因为挣扎得太厉害,喘息声有些粗重,胸口大起大伏。
那些丫鬟婆媳也被吓得不轻,她们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还设想过独孤小姐被松绑以后会直接走人,撇下一个烂摊子让王爷自行收拾。
却从来没料到,右相大人居然会胆大妄为至比等地步,竟然将一颗在七年前就被冷落的弃子顶包嫁给王爷为妻,这不是明摆着让天下人看王爷的笑话吗?
震惊之余,钟离暮笺转身走出房门,站在走廊出对门口的一个丫鬟吩咐道:“去把管家叫来。”
那个丫鬟不敢怠慢,领了命当即飞奔而去。
钟离暮笺双手搭在木栏上,眼看着天边仅存的最后一抹残阳。在余辉落尽处,天色渐暗,零星闪烁着几颗星辰,而他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开始晦明晦暗地浮现在脑海中。
长谳十年,外敌联合入侵他钟离王朝,正是不惑之年的父王亲自挂帅出征,临走前将朝纲大权交予当时最为衷心的右相独孤敖。
谁知那独孤敖也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人,掌权后竟然向他母后逼宫,而且还猥亵了他母后。
那时,又传来父王战死沙场的噩耗,母后悲痛交加,最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宣读了父王留下的遗诏,让皇兄继承皇位,然后自刎于朝堂之上。
而在他人生最为悲痛的时期,和他同岁的独孤孑然却是名满天下,意气风发。
三岁能吟,五岁会赋,十三岁时,一首《能从军行》更是让他在世人面前名声大噪。
而他,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的时候,偷偷爱上了那个本应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