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遵从楚政的遗愿,将楚国交到了昭乐手中。昭乐接过楚政的大印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然而在百官退下后,他便连着吐了好几口血。那血很红很烫,像极了楚政死的那一日。
昭乐接管楚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回他的父王姜白。
他来到楚宫,走过天守宫时,没来由地跌了一跤。他没有立刻爬起来,他趴在天守宫门口的地面上,忽然大哭起来。楚政死后,他一直没有哭,这一次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哭出来一般。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他面前,那人弯下腰扶起昭乐,他说:“殿下起来吧,陛下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是项梁。
项梁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昭乐见过那男孩,这是他培养的探子——灵童阿吟。
阿吟走上前,目光漠然地从他脸上扫过,轻声道:“殿下是来接齐王陛下的么?”没容昭乐回答,阿吟便已接着说道:“齐王陛下已经服毒自尽了。本来阿吟也是要跟着走的,可偏偏他不许我走。”
项梁扭过头,十分悲伤地看了阿吟一眼,接着对昭乐说道:“我方才赶到的时候,齐王陛下已经……阿吟他也被毒瞎了眼睛……”
“哈哈哈哈!”昭乐忽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起来。“父王这是怪我无情无义,他才宁愿死也不愿见我,就连阿吟都不愿再看见我……”
秋雨落下,打在昭乐的脸上,项梁将他和阿吟拉进天守宫,项梁说:“殿下,末将愿留下助您一保天下太平。”
回到齐宫,文知礼已和班辛等在宫门外,文知礼是来请辞的。班辛则是来告辞,她要跟随密夫人一起出家。在班辛和密夫人出家后的一个月,文知礼也离开了朝堂,回到燕府后他收养了很多孤儿,他说:“殿下,臣会养大这些孩子,好让他们为国效力。”
时隔半年,昭乐将宫殿迁往楚宫,他想离楚政近一些。
临行前,他在齐都修建了一处高楼,人称功臣楼。那楼里有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以及那些不知名的神女和各种探子的牌位,第一层摆的便是弦高。
昭乐坐在昔日楚宫中,看着殿下的臣子,忽然惊觉,那些脸都很陌生,陌生到让人害怕。
无论他如何恳求,师傅始终不肯回来。他记得最后一次去清溪的时候,师傅对他说:“殿下,你要坚强起来。死很容易,真正难的是活着。”说这话的时候,魏慈明正跪在王适之的牌位前,赵灵宫在院子里独自玩耍。
师兄们除了文师兄,都不在了。可是文师兄似是记恨自己了,再不理朝堂之事。
如此看来,即便是做了天下人,又有什么呢?除了权利,更多的是义务。
战争后国家的贫瘠,人民的不安,以及那些仍蠢蠢欲动的势力,随时在仰望着他,也威胁着他。人民等待着他的安抚,国家等待着他的整治,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等待着他犯下错误。哪怕一点点,足够他们颠覆这个尚不稳固的王朝。
这些从不停歇的痛苦,自出生之日起就始终压制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年少时,他曾以为师傅口中所说的天下人,便是没有痛苦的,殊不知,成就天下人,需要那么多鲜血和生命。他想起几年前和师傅谈起年少时的事时,曾说过师傅所教导的不过是:“活着,努力的活着。”
如今,他终于懂得,只要活着,就会有义务、有责任、有有所为、有不所为。
宽大的龙椅并不舒服,硬,而且无依无靠。即便如此,臣子们退下后,他仍旧坐在那里,像是非要体会这高处不胜寒的孤单一样。
昭乐看着自己那双可以号令天下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傅,徒儿定不负你所望,还你一个空前盛世,以报师恩。
师兄们,你们献出的生命,昭乐永不会忘,能有如今的天下一统,少不了你们浓墨重彩的那一笔。你们不要着急,在奈何桥等我,来世,我们仍做兄弟,做足六世。以后的六世,由昭乐来为你们奉献。无关天下,无关世事,仅为这一世的情谊而已。
最后的最后,昭乐用左手握住右手,冰冷的手掌像极了楚政死前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