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萝按下眼睛,转身向着窄小幽深的楼道慢慢走去。
她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还压抑……躯壳像是灌满水,快要裂开。那样纤细的骨骼,偏偏附着妖娆勾魂的肉,还装一颗尖锐的心。
有点过分了,刚才说的话。
她毕竟是女孩子啊。
许一暗站起来,犹豫着。
到口的抱歉在触到女孩眼角隐忍的泪光时,溃散开来,在心上晕成不明的污渍。他捉她手腕,声音有些强硬,“既然会难过,刚才又为什么要说伤人伤己的话。”
她吸下鼻子,又吸下鼻子。
手臂往后收,脱不开他的禁锢,一张脸狠狠皱在一起,就有点自暴自弃和歇斯底里,“我哭起来很丑的,你能……不能别看?”
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总会在某瞬明晰。
他松开手。
目光落到女孩腰间绽开的线缝,以及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陈萝喜欢他。男生喜欢女孩总想逗弄对方,女生喜欢男生呢?
大概是想展现最美好的一面吧。
她平时那样温和怯弱,因为喜欢他,也变得尖锐凶猛了。
面对女孩颤抖的肩膀,不停收缩的雪颈,还有哭到崩溃的脸。许一暗做了不该做的事,有女友的他用力拉住即将没入黑暗的纤瘦身躯,将人一把从楼道拽下来。
拽到怀里。
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不要哭啊。”
她抖了抖,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鼓起勇气将放在心间的话一股脑问出。
“你记不记得,在足球场让我帮着捡过球?”
“嗯……什么时候?”
陈萝脸上还挂着泪,垫脚揪住男生的衣领,急切道,“那初三的时候,你给我买过香蕉牛奶,还记得么?”
那个纸盒,她叠成了千纸鹤挂在床头。
还写下了日期。
“就是黄色包装,进口的,那个……”说着说着,她声音弱下去,“前年台风来,你和我搭同一辆公交,还帮我垫过两块钱,那天你撑把黑色的伞,戴白色耳机。”
“听的摇滚,声音很大。”
他有些抱歉地看她。
陈萝忽然笑了一下,喃喃道:
“God of mine,Am I lost in your eyes?”
这是他那天听的歌,她没有电脑,也没有很好的上网工具。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只能逮住这难得的机会,看看那场大火有没有影响他的生活,看看他喜欢什么。
后来歌没找到,但是这零星的一句歌词却记得很深。
他对她没印象。
但是对歌却立马有了反应。
早该想到的。
乐于助人的神明,只是恰好救赎看到的苦难,并不会记住每个帮过的人。
她就是路旁的小草,得过雨露和一息的怜悯。
却总会在时间的磨砺下,渐渐走出他的记忆,变成陌生且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
她还有一个问题。
但是已经没勇气再问,今天她的脸和皮全都掉光了,如果连骨头都打断……恐怕再难拼成一个完整的人。
陈萝笑着笑着,泪收起了。
她没什么机会大笑。
此刻嘴角开到很大的弧度,眸光溃烂,却依旧亮晶晶。许一暗不懂她突然的情绪变化,但也察觉到自己不该抱着女朋友以外的人,骤然松了手。
T恤贴在锻炼痕迹明显的上身,比方才更湿。
临近下班,家里生意不错。
外面人声越来越嘈,舅妈忙不过,老远喊了陈萝的名字,让她一定留许一暗吃饭。女孩靠在脏污的楼道墙壁上,左耳上方是一块掉落的墙皮。
苍白细弱的指摸到男生胳膊,滑到宽厚温热的手掌,将自己的指塞进去,强迫他握住。
“我很乖的,不会在学校乱说。”
她勾一勾贴在脸颊的发丝,咬下唇,“偶尔做一次,只有我们知道,应该可以吧?”
“……”
“许一暗你装得像木头,其实才不是呢。”女孩往前,他吓得退,她便更近,就这样一步步将高大强壮的校球队主力逼到墙角。
冰凉的手,在他掌心挠。
“你其实很喜欢抱我对不对,你看你脖子上都是汗,衣服也湿了。”
女孩压在他身上,头刚好挨到结实滚烫的胸。
两人对视,她垫脚咬住他喉结。
柔软的身体紧密贴合,血管的律动都同步似的。
许一暗猛地一抖。
下意识推开。
陈萝没站稳,跌到舅舅不久前整理出来的旧家具中,额头破了,还沾着木刺。女孩疼得脸皱到一起,坐在楼梯下面的死角,精致的五官在阴影里显得十分妖气。
男生忙跨过破家具进去,捧起女孩的脸。
她很气地瞪他。
他手足无措。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
心上放只羽毛笔似的,又痒又热。
许一暗打开手机灯,想要查看伤口。陈萝不给,扭过身去,多来几次眼看许一暗要出去找人,又猛地抱住男生的腰。
“不要不要!”
“……很疼?”
“超疼——”
他捏住她下巴,强行把扎在伤口的木屑拿出。触到陈萝直勾勾亮闪闪的目光,脸红了一下,许一暗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
但在她的目光里,他好像就是全世界。。
“陈萝,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我没要可能。”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你会后悔的。”他声音有些低,“等你以后长大,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也会恨我现在答应了你。”
“那就让以后的我恨你吧。”
女孩抱住男生的脖子,哽咽道,“让现在的我跟你在一起。”
只要不是甲乙丙丁就行。
只要多年以后讲起旧事,还能一首摇滚乐的反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