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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年前,亦是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他们顶着飞雪去了山下小镇。
    梅清领他走进成衣店,挑选了几件衣裳,乐此不疲地在他身上比试。
    他们还是十二、三岁少年,看在那掌柜眼中就颇有些可爱,哪知随口的一句“兄友弟恭”竟惹恼了梅清。
    裴幼屏眼瞧他将手伸进荷包,连忙拉他离去。为安抚他,裴幼屏在路边小摊买了一顶斗笠,轻轻拂落他发间雪,将斗笠戴在了他头上:“你病刚好,当心再着凉。”
    梅清摸了摸斗笠,抬眼看他,接着又垂下眼帘,秀美的面庞浮现淡淡红晕。
    回忘川的路上,梅清一口口吃着桂糖糕,临行前,他给了裴幼屏三文钱,其中两文被裴幼屏用来买了斗笠,剩下一文买了桂糖糕。
    裴幼屏瞧他蹙着眉头,含着桂糖糕要吞不吞,心里不禁有些柔软……若梅清和自己同母所生……虽然他们原本就是兄弟,一个该叫卓幼屏,一个该叫卓清。
    梅清大抵真的不爱吃那点心,扬手就要扔,却被裴幼屏攥住了腕子就在他手边一口吞下。
    “别浪费了。”裴幼屏转身向前走去。
    梅清呆了呆,两步追上他,牵住了他的手。
    裴幼屏心跳蓦地加速,他突然有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梅清是卓清,或许会肯乖乖听话。
    那晚,裴幼屏第一次主动承欢梅清身下,他亲吻他,打开身体迎接他的进入,然后在夹杂着痛苦的欢愉中,他拥紧了梅清,带着哭腔哀求道:“帮帮我……弟弟……你帮帮我吧……等报了仇,我一定回来陪着你。”
    ——你要在他玩腻之前改变他,否则别说报仇,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忘川,亦未可知。
    裴幼屏想,原来这才是梅寒湘真正的意思,她不是让自己将梅清变成一个“人”,而是一个有“弱点”的怪物。
    几日后,他如愿以偿离开了忘川。他知道梅清就站在梅寒湘时常站着的那棵梅树下,戴着他送他的斗笠。
    他始终没有回头,一走十三年,再不曾回来过。
    四野荒凉,冷风如刀。
    抱着中毒的苏挽棠,裴幼屏来到了波风岗。
    山坡上,黑衣人收起紫砂鼎,缓缓转身,隔着从斗笠边沿垂下的黑纱,遥遥望向自己。
    裴幼屏一步步走近,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在距对方三丈远的地方,他将苏挽棠轻轻放下,女子立刻不安地拉住了他的手:“师兄……你为何带我来这里……那……那人又是谁?”
    裴幼屏柔声抚慰:“别怕,相信我。”
    “师兄……”苏挽棠突然表情扭曲,紧紧抱住了肚子,“痛……好痛……”
    眉峰一拧,转过身,裴幼屏几步便走到了那人面前:“梅清,我要解药。”
    “这毒毒不死人,最多伤伤身,”掀起黑纱,梅清浅笑道,“其中滋味,你不是最清楚吗?”
    “挽棠身怀有孕,受不住这罪!”语罢,裴幼屏竟直直跪在了梅清面前,“只要你替她解毒,我立刻与你回忘川。”
    笑容淡去,梅清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苏挽棠……身怀有孕?裴幼屏的孩子?
    他以为他不可能喜欢女人。
    “梅清……”裴幼屏的嗓音隐含哀求,顿了顿又改唤道,“弟弟,求求你!”
    “哈……哈哈哈……”压抑的笑声回荡山坡,梅清肩头耸动,似是笑得停不下来。
    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裴幼屏不由提高警惕,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发狂,可此时笑声戛然而止,梅清将一枚药丸掷上了地面。
    裴幼屏匆匆捡拾,走向苏挽棠想要喂给她。
    苏挽棠紧咬牙关,一双眼死死盯住裴幼屏,用尽仅剩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偏了偏脑袋,裴幼屏重新望向女子,语调温柔道:“师妹,将解药吃下吧。”
    “裴……幼屏……你不用假惺惺……现在不杀我,我定会将所见所闻全讲出去!”苏挽棠双目赤红,咬牙一字一顿道,“是你和罗刹教勾结……是你杀了我爹!”
    裴幼屏沉默地看了看她,指尖点上她几处穴道,硬是将解药送入了她喉中。
    苏挽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着昔日爱人,今日的仇人,不禁悲从心来,眼底蓄满泪水却不知要为谁而淌。
    “走吧。”梅清朝山坡下行去。
    小心翼翼安放好女子,裴幼屏握紧剑柄跟了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距离他越来越近。
    仿佛有所预感,一瞬间,梅清转过了身。
    长剑铮然出鞘!
    ——一场游戏若从一开始即能预见结局,便无玩下去的必要了。
    ——他想赌一赌,看是余燕至先死,还是他先死。
    “子母蛊”母死则子“亡”,但子蛊却不会对母蛊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若余燕至先死,意味复仇的结束;若他先死,余燕至会跟着丧命,同样意味复仇的结束。不同只在于,是两个人一起回忘川,亦或一人。
    他总记得裴幼屏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过的一句话话:等报了仇就回忘川。
    余景遥死后,裴幼屏让他去找余燕至时,他信了。找到余燕至后,裴幼屏让他再等一年时,他信了。年复一年,裴幼屏让他再等等,甚至将屠魔贴广发天下时,他也未曾动摇。
    他不介意死在裴幼屏手里,他知道裴幼屏早有杀他的念头,但不管怎样,他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
    可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与她腹中婴孩而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哥哥”。
    他似乎一生都在等,等梅寒湘、等裴幼屏,可等到头,梅寒湘的眼中依旧只有卓真亦,而裴幼屏的眼中有许许多多,惟独少了自己。
    原来无人信守承诺,无人能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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