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对视一眼,文璟晗如今顶着男子的身份,其实不好说太多。于是秦易放下姜汤碗,正色对面前的女子道:“我们是看你可怜,不愿你含冤赴死才救下了你。可我们本不是桃花县的人,也无法在这里好好安置你,姑娘你尚有爹娘在,我们晚些时候派人去请他们过来可好?”
这其实是最直接的法子,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交没代的,她们如何安置之人都是个问题。不说把人安置在距离村子只几里远的桃花县并不安全,就算她们想把人带走换个地方安置,草率行事说不定还得落个拐带的名头。这可真是救人容易安置难了。
谁知张姑娘听到这话却是手一抖,真将碗里的姜汤撒了出来。这姜汤原本就是为了驱寒,自然是要趁热喝,这会儿甚至还挺烫。可张姑娘却顾不得撒在身上的滚烫姜汤了,她脸色苍白的连连摇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不,不要找我爹,他会打死我的!”
说这话时,她眼中带着真切的恐惧,再联想张家父兄之前对她的死活毫不在意的模样……文璟晗和秦易都算是心软的人,尤其文璟晗一直以来对女子更多两分怜惜,此刻见张姑娘这般反应,两人自然不好逼迫,对视一眼后不禁都犯起了愁来。
当然,救人一命……算上张姑娘肚子里那孩子还是两命,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过这愁两人倒也没犯多久,因为两人还没来得及和这锯嘴葫芦似得张姑娘多说两句,便是有人寻上门来了。好的是第一个寻上门来的人是张姑娘的亲娘,不好的是这位亲娘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李家人果然不肯善罢甘休,只等雨歇就要带着村人入城来抓人了!
张大娘一个妇人冒雨入城都能这么快寻到文璟晗她们,李家人想来寻她们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两母女当即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扭头这妇人就冲着文璟晗和秦易跪下了:“这位公子,夫人,老妇知道你们能救下小女已是大恩大德,可她留在这里真的没有活路了,还请两位救救她啊。”
……
桃花县的风景美如画,先时说要游玩休整,可事实上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快。
这一场雨直下到了傍晚方歇,南方的春天细雨绵绵,连带着空气里似乎都带着永远消散不去的水汽。这样的天气其实不太适合出行,可有了张姑娘和那随时可能寻来的李家人,文璟晗一行人不得不冒着细雨急匆匆驾车离开了桃花县。
李家人是第二天才进城去寻文璟晗她们的——要寻她们本不难,因为近来桃花盛开,桃花县中多了不少赏花的外来人,而文璟晗和秦易之前就一副外乡人的模样,要寻她们,只管往城中的客栈找便是——可惜来迟一步,谁也没料到那一看就娇生惯养小两口会为着个不相干的人冒雨启程。
不提李家人扑空后的憋屈,他们自是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张姑娘却是被张大娘亲自托付给了文璟晗和秦易,也不求其他,只求她们能将张姑娘带走,然后在李家人找不到的地方安置下来。
张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最终还是带上了她娘特地送来的一包私房首饰,跟着一行人启程了。
陆路颠簸,张姑娘虽然只顾着哭,可车上多了个孕妇文璟晗和秦易也不敢轻忽,于是一行人离开桃花县后便改走了水路。幸而岐水距离桃花县本不远,驾车过去不过半日路程,所以等到翌日李家人赶到桃花县抓人时,文璟晗她们其实已经坐在了岐水的大船上。
岐水宽阔,连通南北,尤其是在辅修了运河之后,这条大河便已成为了南北水路的交通要道。桃花县之所以闻名在外,大半也是托了这岐水的福——桃花县的桃花酒等特产由此运往各地,三月桃花盛开的美景也是由此传开,这才引得文人骚客闻名而来,桃花县也由此富庶。
文璟晗她们本是南下,走陆路方便游玩,但走水路却也免于颠簸,倒说不上哪样更好哪样更差。
秦易坐过船,可都是在平静的湖泊中游玩的画舫,精巧舒适,却是与这大江大河之上行船相去甚远。以至于小少爷第一眼看见泊在码头上那些比画舫大了十倍有余的大船时都呆了一下,待到真正登了船,眼中的好奇和兴奋也是丝毫未减。
船还未开,秦易站在甲板上满眼好奇,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而后扭头问身旁的文璟晗:“这船这么大,得多少人才划得动啊?!”
文璟晗虽然少出门,但见识到底比秦易多些,更何况她还爱读书。是以她摇了摇头,抬手指着船上一根桅杆说道:“这船应该不是用划的,而是扬帆借助风力吧。”
秦易也没因为自己见识浅薄闹了笑话而羞恼,她只看了一眼那高大的桅杆,又看了一眼重重绳索连接的帆布,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道:“一帆风顺,便是说这个吧。”
恰巧一个船工经过,听到这话还笑眯眯的接了句:“借夫人吉言。”
不过等到秦易和文璟晗两人回头,却见那船工已然走到了桅杆下。几个船工聚集在那里,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绳索中分辨出各自的用途,然后一番拉扯牵拽,便见那近十丈宽的灰色大帆渐渐升起。如此一连升起了三道帆,再有船工一番操作,这艘大船终于开始驶离码头。
河水湍急,扬帆而行虽然少了陆路颠簸,可船摇晃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儿了。
秦易一时不察,身体便摇晃了一下,索性被文璟晗的扶住了。小少爷这时却觉得有些丢脸,便嘀咕道:“这船这么大,怎么还这么晃,还没那些画舫驶得平稳!”
文璟晗不由失笑,便答了句:“这河中水急,难免如此。”说罢便扶了秦易往船舱去,口中又道:“这会儿刚开始行船,船工多有往来,咱们一直站在这里也是碍事。不如先回房间里去休息片刻,晚些时候等人少了,咱们再出来看风景也不迟。”
说是如此说,但文小姐还有未尽之语——她是第一回坐这样的大船,当年在京中又是喜静爱读书的性子,连乘画舫游湖也没去过几次,也不知她那羸弱的身子会不会晕船?
事实证明,文璟晗的担忧并非多余,两人回到船舱客房之后没休息到一刻钟,小少爷的脸色就变了。先是脸色发白,胸闷欲呕,后来便是天旋地转,躺在床上都觉得晕,最要命的是就连吃了客船上备着的晕船药,也是半点儿作用也没有。
不到一个时辰,小少爷就跟条死鱼似得摊在了床上,只觉这辈子从未如此虚弱难受。她看了一眼好端端坐在床头照顾她的文璟晗,终于忍不住哭唧唧的说了句:“你这什么破身体啊,养了两年还是连船都坐不得,好想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回来
第180章 番外六
秦易说要换回来, 其实大抵也只是一句抱怨而已。除了最开始两人一心想要换回来之外, 当彼此适应了新的身份, 便也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
当此之时, 谁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文璟晗依旧小心的照顾着秦易, 秦易也依旧躺在床上晕船晕得要死不活。这登船行水路的第一天,便在这般的折腾下结束了。
半夜里, 文璟晗将难受得要死要活的秦易揽进了怀里, 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阿易, 睡吧,睡着之后应当会好受些。若是明日还是难过, 咱们便寻个码头登岸, 总不能委屈了你。”
小少爷哼唧了两声,也没什么力气回话,只身子略微一滚, 便习惯性的窝进了文璟晗的怀里。许是这一日折腾得疲惫,又许是闻到了文璟晗身上那使人安心的气息, 秦易很快便睡着了。
如此一夜无话, 两个人头挨着头睡了个香甜, 就连行船的摇晃似乎也不那么让人厌烦了。
到了第二日,也不知是秦易这两年身体养得不错,还是文璟晗照顾妥帖,前一日药石无用,晕船晕得跟条死鱼似得的人竟一下子好了起来——入睡前还蔫头耷脑的小少爷, 翌日醒来却是精神抖擞,她迅速的适应了行船的摇晃,变得安之若素。
这般变化自是好的,文璟晗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她打定主意若是今日秦易还晕船难受就提前下船,但这般大船想要寻个适合的码头停靠其实也并不那么容易。如今秦易安好,不用再折腾着重走陆路,省下许多麻烦,自是好事一桩。
当然,如果小少爷不要那么跳脱,大抵会更好一些。
这是秦易头一回坐这么大的船,也是头一回行船岐水,昨日登船时她便好奇得紧,可惜还没来得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被突如其来的晕船折腾得仿佛去了小半条命。今日好了起来,她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下子便将之前的晕船难受抛在了脑后,重新热情满满的投身在了新鲜事物上。
两人用过早膳,秦易便不肯在船舱里待着了,因为客房简陋,就连对外的窗户也只开了小小一扇,用来赏景实在是过于狭窄,总让人觉得不能尽兴。于是理所当然的,小少爷拉着文小姐便去了宽敞的甲板,吹吹风,赏赏景,也舒一口昨日的郁气。
文璟晗无可无不可,自然随了秦易的意,陪着她去了甲板。
这是一艘不算小的客船,上下三层,两层用来载客,最底下一层住着船工,顺便也在南来北往中带些货物贩售。如此船上客人加上船工足有近百人,但不是每个人都如秦易一般有那闲情逸致跑到甲板上吹风赏景的,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待在了更为舒适安全的客房里。
两人踏出船舱,便见着前头甲板上连个船工也不见,只三两个人闲闲的站着,尽是书生装扮,仿佛也是第一次乘船或者行船岐水,正对着宽敞的河面指点江山。
秦易自然没什么顾忌,拉着文璟晗便走了出去。倒是那些书生见着有女眷到来,暂时收了指点江山的心,相当知礼的往旁侧避了避。
双方没有什么交集,只在目光相对时略微颔首示意,而后便各自占据了甲板一边赏景。
有河风呼啸而来,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理所当然的带着寒凉。秦易这会儿兴致勃勃,也被这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文璟晗见状便是侧了侧身子,替她挡下了大半寒风。她也不多说什么,因为知道小少爷的脾气,兴致来的时候可听不进劝。
岐水宽阔,行船其间其实并没有多少风景可看,因为客船正好驶在大河中间,两岸的风光都离得太远了。终使崇山峻岭,远远看去也不过一片雾后朦胧,先时看着还算新鲜,秦易也拉着文璟晗笑语几句,待到后来看得多了,便也成了无趣,再难吸引行人目光。
秦易到甲板上不过半个时辰,先时的好奇和兴致便是消弭了大半,倒是那几个书生还未离去,甚至兴致高昂的开始吟诗作对起来。
小少爷咂咂嘴,扭头问文璟晗:“璟晗,你听他们做的诗,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