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惶惶如流水,时光若能一直不咸不淡的过下去,倒也可以忍耐。可一切事情都在念知的一岁生日宴上急转直下,如命运的磐石徐徐转动,将一切推向不可磨灭的深渊。
叶渺一直有内疾,年岁大了,身体也就差了些,到了本该为念知庆祝生辰的日子,每日只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如即将枯死的朽木,竟是连动弹都难了。
叶鸿福抱着小念知,跪在他的床前,看他努力地想抬起手来,叶鸿福赶忙握住。
今夜就要举办念知的生日宴,本想为叶渺冲喜,可看他的样子,竟不一定能挺到晚上。
门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都噙着眼泪,低头不语。
叶齐天站在叶鸿福一侧,不言不语。
“我老了……以后这落花门,还要你们年轻人多担着才行。”叶渺翻动嘴皮,已然是交代后事。他这一生,唯有叶鸿福与叶齐天两个徒弟,本是年轻时在外游历,在一个农妇家中抱出的亲兄弟,可这兄弟二人秉性却大不相同。
“齐天。”他轻声呼唤。
叶齐天忙俯身跪下来,眼珠转动,嘴角扯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喜悦,此时叫他,显然是要将门主传位于他。
叶渺轻轻道:“齐天,你天资聪颖,不似鸿福有些木讷,根骨奇佳,武功也高超。”
叶齐天心头一喜,正欲接话,却听他继续说:“但你心思太深,目光并不长远,这一点,倒不如鸿福了。以后,你当好好辅佐他,振兴落花门。”
叶齐天的脸色变得阴骘下来,眼中灰蒙蒙的,看不出情绪。
说来说去,还是要将门主之位传给叶鸿福。即使他样样比叶鸿福好,也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及他。
叶鸿福目瞪口呆,还欲再辩,却见叶渺慢慢阖上了双目,本握住他的手一瞬间垂了下来,竟是驾鹤西去了。
方才那一句话,竟成了传位之言。
所有弟子听得清清楚楚,转身齐压压跪向了叶鸿福,一声“拜见新门主”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惊讶地望向叶齐天,后者脸色变换,微微眯了眼睛,心头已是气急,拂袖离去。
叶鸿福成了落花门新任门主,在念知一岁生辰这一天。而叶齐天闭关修炼,不再愿出来见人。
夜间,叶鸿福喝多了酒,一手提着酒壶,红着脸,摇摇晃晃地撞开了卫菡房间的门,卫菡紧紧抓着被子,细嫩的指节因过于用力变得泛白,叶鸿福再难以忍受,不管不顾,一只手掀起被子,倾身覆了上去,将胸口郁闷一股脑发泄在了卫菡身上。
他如今师父已死,兄弟反目,难道要连心爱的女子都得不到吗?人若活的如此窝囊,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死的人却不是他。
卫菡性子刚烈,从前本就是为了念知苟且偷生的活着,只盼有一日算一日,能抚养念知快些长大,可如今,所有自持平淡过活的念头都在那个耻辱的夜晚被打破了。
她留了一封密信,又把酒壶中满满一壶酒倒了,将信塞了进去,埋在了门前槐树三尺下,盼望若苍天有知,将来念知长大了,能发现她所留下的信件。
做好这一切,她似了却了心愿似的,安静地在房内坐了一会,寻了把短剑,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后来,她所住的别院被封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久而久之,杂草横生,整座院子变得荒废破败起来,连带着院中的老槐树也因常年无人照料,最终枯死。
念知被改了名字,单字湖,乃是叶鸿福与卫菡最初相遇的地方,那时中秋佳节,如花美眷,女子轻摇小扇,半蹲在湖边,放了一盏淡蓝色的莲灯,许愿将来遇到良人,长长久久。
可最后,是他亲手毁了他所爱的女子。
故事讲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叶湖眼中含着泪,抿着嘴唇,不敢相信,原来这就是自己所追寻的真相。
养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父亲,却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凶。
叶鸿福轻轻抬手,哆哆嗦嗦地想抚上叶湖的面颊,一瞬失神,又慌忙落下,他喃喃道:“你的样子,很像她。”
“我知道你恨我,湖儿,可我这些年,也是将你当亲女儿疼的。”
叶湖的性子像极了卫菡,固执又坚强,她咬着牙,像是在极力消化今日所接受的信息:“所以,若非是我幼时贪玩,去别院里探险,挖出了那封我娘留给我的信件,你是一辈子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了。”
“知道的太多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叶鸿福叹了口气,他数十年的担心,如今竟成了真的。
一段过往之事,却将两个无辜的孩童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一个沈无心,一个叶湖,都是这场故事的受害者。
“我当日听卫菡说,围剿沈如风时,江明知曾将【醉琉璃】落在了战场上,被江闻天捡了去,可如今又为何出现在落花门?”一旁的楚歌问道。
叶鸿福背过身去,耐心地解答他所有的疑问,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遮掩的了。
“江闻天据为己有了十几年,却在当日天下第一大会时,被沈小友踹下了山头,临死之前将自己一身灵力灌注到了【醉琉璃】中,我一直知道此物是菡儿心头之物,四处苦寻,想将它取回落花门,为菡儿相伴。”
原来一切因果,早在冥冥中注定。
沈无心猝不及防地开口道:“给我看看。”
☆、52
叶湖不解其意, 乖乖地从怀中拿出【醉琉璃】,交到了沈无心手中。
玉石通体晶莹圆润,流光溢彩,淡蓝色的光芒微弱地闪耀着,奇怪的是,到了沈无心的手中,玉石却没有像那天在凤星文手中一般变了颜色。
“看来, 当日【醉琉璃】中带有灵力的说法居然是真的。”沈无心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楚歌探着脑袋瞧了瞧,抬眼问道:“你身体可有不适?”
沈无心摇了摇头:“这玉不认我。”
凤星文摇着折扇,淡淡道:“那日我拿着它时, 却能觉出有一股气息往我体内冲撞,只是我没有武功,也不敢接受这灵力。如今看来,它选人倒是毫无章法吗?”
讶异的神色在沈无心脸上一瞬即逝, 他攥紧玉,将那淡蓝藏于手中, 看向叶湖:“你想见你的亲生父亲吗?”
叶湖的面色一瞬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