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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他们刚刚知道消息,晚上龙致言就晕晕乎乎的站在了这艘著名的画舫上,说来这画舫倒没龙致言想象般富丽,反而极为陈朴,处处透着股清新自然的韵味,论理来说是龙致言喜欢的样子。然而自从上了这船,他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从前他也曾受几位乡绅之邀听说过这里,但他总是推脱,从未来过。原因无他,正是这阿堵里,除了客人之外,服侍的全是……女人。
    这边刚上船,那边就有身穿嫩黄罗裙,肩披粉色细纱,眉峰碧聚,凤眼如波的侍女过来奉茶候坐。龙致言一张老脸红了又红,不是他下流好色,禁不住美女相诱,而是从小到大,受自己那个清廉老父亲的教诲,他对女色向来是避而远之,青楼都没去过一次,更别提来到这么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了。
    他余光扫了扫何大人和孟兄,见这两人动作都是大方得体,坦坦荡荡,完完全全的君子风范,他禁不住颤颤巍巍的给自己多倒了几杯酒,心中默念:酒壮怂人胆。
    孟康眼瞅着龙致言一杯一杯的灌酒,分明是紧张,不由感到有些好笑,“怎么,龙兄你也没来过这阿堵里吗?为何脸比姑娘还红。”
    龙致言瞧了眼孟康,他原本就不胜酒力,这会子脸颊更是发烫,瞪着双澄净的眼坦白道:“在下的确没来过这里。”
    穿着杏色罗裙的侍女端起酒壶重又给龙致言斟满酒杯。龙致言侧了侧身子,然而座位狭窄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那位侍女的胳膊,这一来一去竟差点讲人家肩头的细纱碰下来,一瞬间有些茫然失措。
    “呵呵……我就说,龙兄这不像来看画,反倒像进了青楼。”何靖亦的声音在周遭琴瑟的衬托下格外像高山上的流水一样冷冽。
    龙致言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了这就没怎么说话的何靖亦,见对方一直在盯着他,面冠如玉,眸色深沉,周遭仿佛有一种难言的气场,他莫名有些畏惧。
    这时露台上站着的女子开口了,“诸位,想必今晚来此处欣赏书画的都是热衷书画之人,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将去年我们阿堵里收下的精品列出来,供大家品鉴,望大家玩的尽兴。”
    “好!”
    不知道谁带头鼓起掌来,一阵掌声过后,众人便离席欣赏字画。
    孟康率先忍不住一头扎进了那些字画中,龙致言喝的有些多想歇息片刻再去,何靖亦本就对这些兴趣乏乏,便趁机留了下来。
    画舫的窗户并不太高,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水面,向远方飘去的花灯在湖面上隐隐约约的闪烁,月光撒在湖面上,留下一片清辉。
    “真美啊……”龙致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嘴里喃喃道:“东晋谢道韫咏雪说‘未若柳絮因风起’,那此刻的月亮何所拟呢?”
    何靖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余光却一寸一寸的扫过龙致言的五官,这人五官并不十分出彩,寡淡的眉眼,不笑时仿若木头一般沉静。鼻梁也并不十分高挺,秀气有余,少了点刚硬,连那唇舌都不够伶俐,经常让人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可放在一起,为什么那么深刻呢。
    何靖亦喝了口酒,盯着那双并未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睛,“拟作珠玉未免俗气,不如拟作卵石。”
    “哦?”龙致言转而看着他,颇有些好奇,“大人此话可有何讲究?”
    第七章
    窗外刮起一阵凉风,吹得两人的发丝都有些凌乱,画舫内并不似外面街道般人声鼎沸,偶尔那些酸腐文人点评书画的声音流进来,却意外地没有何靖亦的话牵动人心。
    那人轻轻勾了勾唇,吐出几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龙致言当场愣了愣,这话听来怎的这么…幽怨,他差点以为何大人在说情话,亏得窗外的风吹的愈加强劲,他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轻咳了几声:“大人不是说拟作卵石吗?怎么这会儿又说起《柏舟》了?”
    何靖亦接着说,:“‘我心匪石’但明月如石,虽看它柔情缱绻,清丽婀娜,但总归是无情物,像石头一样冰冷。拟作再美好的物事,不过是给它披了层外衣,内里仍住了座广寒。”
    龙致言倒是没想到何靖亦会说出这番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略一思忖后倒也没什么可辩驳的,龙致言笑 ,“如此说来,倒也是没错”。
    何靖亦并不未接着与龙致言谈论,反而话音一转问:“龙兄从前读书的时候读过《柏舟》这篇诗吗?”
    “读是读过的,当初上学有个夫子特别喜欢这篇,有些时日每次开始上课都要让我们读一遍,哎…对了,何大人看样子很喜欢这首诗啊。”
    何靖亦笑了,他倒是常笑,但寻常笑起来都矜贵,仿佛放不下`身段般,这一笑倒是冲淡了身上那股傲人的气质,“谈不上喜欢,只是印象深罢了。”何家灭了之后的几年里,每当他夜深难寐时,就把这首诗在脑子里磨碎了煮茶,包好了煨汤。这样过上成千数百遍,自然永生难忘。
    月色正浓,俩人一聊起来两壶酒就进了肚。
    龙致言也没有好好欣赏一下那据说件件都是精品的画。
    原本他只是想歇息一下再去看,结果和何靖亦越聊越多,酒也越喝越多。不知不觉就醉眼朦胧了,等到他想要站起来看画,却发现人都走了个七八。
    “何…何兄…来…我们来看看那幅嘉西才子刘蒙的画…”龙致言大着舌头,拽着何靖亦的胳膊就走,结果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何靖亦及时搂住了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还往怀里收了收,龙致言头一歪就枕着他的肩膀顺势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孟康站在一旁瞠目结舌,“你…你们这是喝了多少酒。”
    何靖亦看着孟康,脸色微红,口齿还算清晰,“没喝多少,但他不太能喝酒。”
    三人好生生从知县府出来,回去的时候何靖亦微醺,龙致言醉得不省人事,就孟康一个清醒的。
    阿清帮忙从轿子上扶下龙致言,一脸的讶异,不是说那阿堵里是那品鉴书画的地方,怎么这一个两个跟喝了花酒回来的一样。
    龙致言睡得不太舒服,只觉得自己身上黏黏糊糊的,便叫唤着要洗澡,阿香好歹是个姑娘,哪里制得住一个大男人,何靖亦叫人烧了热水备了浴盆给他沐浴,吩咐好一切,自己就回了房。
    临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又跑去他房里看了一下,见龙致言已经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阿香正在给他掖被角,满脸忧色,他不由问了句,“阿香,从前他也是这般易醉的吗?”
    阿香不敢看何靖亦,低着头说,“回大人,龙大人…不龙先生从前鲜少喝酒,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严于律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官?”
    阿香急忙说:“奴婢看见的呀,每次有什么大案子,龙大人都是整宿整宿的忙,有时饭都顾不上吃。”
    “看来你很喜欢这位龙大人了?”
    阿香也是心直口快,“是!”片刻不见回声,她禁不住抬眼看了眼这位大人,见这位面色不虞,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现在的主子面前夸了前任主子。她连忙跪下开口补救,“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说龙先生是个好人,请大人莫要计较,龙先生……”
    何靖亦冷哼一声,“我计较,我计较什么!竟敢以下犯上肖像自己伺候过的主子,你真是大胆!下去吧,我不想看到你!以后也别让我看到你!”
    阿香眼泪吧嗒的跑了出去。
    何靖亦看着那小丫鬟出去后眉头才舒展开,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龙致言,恶狠狠的扭了下他的鼻子,看着那人喘不过气别过头去才默默的说了句:“让你再勾搭小姑娘……”
    龙致言当然不会理他,何靖亦坐在他床边看着那人皱了皱眉不太舒服的样子,当即又揉了揉那捏的狠了的地方,意外的发现指尖的触感格外的好,他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面颊。
    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从相貌到性格。
    何靖亦坐了会儿,那股子消下去的醉意仿佛又浮了上来,他看着龙致言,目光是他自己都料不到的温柔,就这样看来许久,最后大抵是耐不住孤独,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喂…你还喜欢桂花糖吗…”
    许是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撩人,龙致言伸手揉了揉耳朵,有些困倦的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屋内静的出奇,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衬的龙致言的面孔愈发柔和,何靖亦最后看了一眼,吹灭了烛火回了房。
    不过几米的距离,他走过来竟忽的想到老管家离世时的那番话,“少…爷,我守了您十几年,终于…也要走了,您和阿清,要好好的活下去,记住老爷最后跟您说的话,您的脾性就当闲云野鹤,做个天涯浪子,万不要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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