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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权面色沉重,随苏小妹进了院子。苏老的屋子里一股闷闷的药味,窗户闭得紧紧的,潮湿极了。苏小妹道苏老执意不肯开窗,说是怕把病气过给主人家。钟权听了这话面色更沉,一言不发便把对门的窗户打开了。
    阳光透过缭绕着灰尘的空气洒进房间里,勉强给这阴沉沉的屋子带来点生气。
    老人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喘着气说:“关上……关上。”
    钟权走到他床前,低身给他掖上被子:“苏老,小子钟权,来看您了。”
    “是……表少爷啊。”老人艰难地咧开嘴,安慰地笑了起来。
    钟权权当没听见那句表少爷的称呼,又道:“苏老要好好调理身子,整天闷在这屋子里怎么行,待会儿我带您去院子里走一圈,透透气。”
    苏老摇头:“可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我要死了,我知道。”
    钟权默默不语。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有些放不下,咽不下气呐!”
    苏小妹忍不住又哀哀抽泣起来。
    见了钟权,苏老眼里精神头忽然好了起来,大概是回光返照了罢,连说话都流利的几分:“我头一个放不下的,就是我这女娃儿啊……小妹……小妹来。”
    苏小妹跪在床前,红着眼睛看着老人。老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抓起苏小妹的手,放在了钟权掌中:“表少爷,小妹是我的独女,平日宠得过了,总有些没规矩。我怕我去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遭人欺负。”
    看着老人饱含期待的目光,钟权点头应承下来:“苏老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妹,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
    苏老:“好……好!小妹,你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说给表少爷听。”
    苏小妹听话地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钟权跟苏老两个人。老人浑浊地眼珠木木地盯着钟权,低声道:“表少爷,你离开苏府也有六年了,这六年老朽一直不敢问你……你过得还好吗?”
    钟权耐心道:“托苏老的福,日子过得挺好。”
    苏老点头:“那就好……”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真的快要死了,老人整个人都啰嗦了不少,恨不得把所有话都翻出来絮絮叨叨说一遍,钟权坐在床边,听他颠三倒四地回忆:“表少爷,当初你还在苏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能成器的。若是……若是当初你没被赶出来那该多好……”
    钟权没接话,他自己也有些出神,然而就这一个晃神,苏老接下来的话犹如一记闷棍:“当初少爷吩咐的时候我若是……哎!我为了苏家,平生干得亏心事不少,就这件我一直放不下……我日日想,夜夜想,始终放不下。”
    感觉到那一直攥着他的手越攥越紧,钟权终于叹了口气:“尘归尘,土归土,我不恨了。”
    老人欣慰一笑,咧开嘴,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慢慢凝固在脸上。
    钟权站起来,有些怔愣地想到刚刚那场景,不恨两个字一说出口,挂在心底沉甸甸了很多年的那块石头终于轰然塌下了,仿佛某些执念也随着那洒脱的不恨二字消散开来。
    早就意料到的事情,还谈什么恨不恨呢。
    他打开门,让苏小妹进来,说是老人心愿已了,安心去了。
    钟权站在苏小妹身后静静地站着,等苏小妹哭够了,才跟她商量老人后事。苏老的卖身契还在苏家手上,他身为苏家管家,在苏家祖坟边上也能挣个好位置,剩下的问题便是苏小妹的安置。
    钟权道:“小妹,苏老让我照顾好你,现如今你契书还在苏家,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跟我一起走,还是继续留在苏家?若想跟我走,我便想个法子把你的契子拿回来,若你还想呆在这,我也可以在外托人好好关照你,总之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小妹脸一红:“自然是跟着钟大哥走。”
    钟权点头:“好妹子,你若愿意跟我一起走,那便是认了我这个兄长了,等把苏老的后事办了,到时候我来苏府接你。”
    苏小妹:“什么?不是……不是……”
    钟权心下了然,却仍故作疑惑地问:“不是什么?”
    苏小妹咬牙道:“钟大哥,你愿意把我当做妹妹看是最好不过了。”
    苏小妹跟苏老的意思,钟权再清楚不过,但他并不想娶妻,苏小妹于他,也只是普通当妹妹看待。苏小妹心思剔透,顺着他的话找了台阶下,那是再好不过。两人说了会儿话,料理苏老后事的苏家下人也陆陆续续来了,钟权为了避嫌,便告辞离开。
    此时天色已暗,夕晖曲径,苏府后院沉浸于一片幽深的静谧。
    钟权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他其实不需小厮也认得路,苏府住了一年,五六年过去,也没甚大的改动,有些记忆犹新的地方,他是闭着眼也能走过去。
    想到苏老临死前的忏悔,那种感觉,就像是多年前一直无法接受的事实终于得到了确认。若是当初的自己,也许会愤世嫉俗,也许会怨天尤人,然而时过境迁,最后也不过是换来一声果然如此的叹息。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道游到了哪里,也没注意眼前。冷不防有人撞到了他长年在关外练出的那一身腱子肉上,给硬生生地撞到了地上。
    那人大喊一声:“哎哟喂!疼死我了!”钟权这才回过神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走到绝对不应该来的苏家东厢花园里——平时在这里出没的不是主人家就是贵客,碰到谁都是尴尬。
    果不其然,眼前一个花里胡哨穿得孔雀似的青年跌倒在地上,正捂着脑袋叫唤着,旁边的小厮一边去扶他,一边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大少爷你也敢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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