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终于学会如何和内心的暴躁共处,在一日日的旅途里,在漫长岁月的流逝中,他反而渐渐变得平和,回归了最初的心态。
夜晚每一个人归家,黎朔也同样走在回去的路上,顺着河道往西。他穿着灰色的风衣,那时是一月,天气有些寒凉,他的处所里没有燃起的灯火,一片死寂。
他回去开了灯,把风衣挂好,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想着在遥远的岁月尽头,还有人在等他。
旅途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有天他终于循着踪迹,来到了一片辽阔的荒原。
这里只生长着杂乱的野草。他的靴子磨破了,他又用布条缠了几圈,走向荒原深处。
目的地出乎意料地远,他身上带着的水和食物不够,最后几天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在前行。终于在一个午后,他看见远处有几户农家,养了些不停用尾巴赶苍蝇的牛。
但真正吸引他的,已经不是住家。
他看见一团富含生命力的巨大火焰,从天而降,犹如一个小小的星球压向地面。地上有古老的图腾在闪烁,火焰在瞬间围绕着图腾的纹路燃烧,把他围困在其中。炽热让整个天地都在燃烧,成为熔炉。
有生以来第一次,黎朔直视了神明。
尽管黎雅信布置开的力场把它的本体排除在外,可光是一个分身,就足以作为力量的传导者。
疯狂充斥了他的大脑,把理智都灼烧起来,整个世界被诡异的眼睛覆盖。他已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忘了一切,却固执地向天空伸出了双手。
炽烈的火炎从克图格亚的身上流出,缠绕在他手边。
奇迹般,他听到了淡淡的歌声。
周辰翊和白秋多年的调查是对的,这确实是一位亲人的存在。
只是它就要死了,在不知迈过了多少岁月后,即将飘散在穹宇中。在最后的时光里,它终于决意莅临地球,找到它的这位追寻者。
所以没有全知全能,也没有无尽的生命,所有的东西和仍在膨胀的宇宙一样,注定会走向灭亡。只是它们的一次小小的能量波动间,地上已过百年。
和夏一南继承了尤格索托斯般,他即将成为新的克图格亚。
可毕竟生而为人,实力再怎么厉害,思维的局限性就摆在那里。何况他并不天赋凛然,光是完全接受这种力量,就差点死去。
如果说夏一南有能力达到高等存在的力量,那他将一辈子止步在最后的门栏前,没有被所谓的命运所眷顾。
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再度清醒过来后,黎朔孤身一人躺在荒野里。
他看见头顶群星闪耀。他伸出手,还微弱的火流缠绕在指间,带来温暖。他笑了,终于不再需要借助外骨骼来激发异能。
在这之后,他常常能听到窃窃私语,只要凝神,就能看见空中飘散的白光。
白光连接着每一人,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些是灵魂的力量。
繁盛之地的歌声是悠扬的,犹如传说中天使从云端吹响金色的号角,竖琴拨动。而战乱之地的声音则躁动不安,如一头随时可以挣脱牢笼的野兽,黎朔能清晰听见它的喘息与压抑在喉咙间的咆哮。
这些声音让他坐立不安,就感觉像是整个时代都在向他呼唤,而他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又过了很久,他对这力量的掌控日渐成熟,异能也随之强大起来。终于在某日,他透过漫长的时间轴,看到了分外明亮的灵魂。
于这一刻,黎朔终于明白记忆里的那些人,要让他来寻找克图格亚。
那些明亮的灵魂没有聚集在一起,分别散在百年的岁月里,却都是同一个。光是看着那光芒,黎朔就感觉眼中温热了。
他在虚空中伸手,努力朝离他最近的时间点奔去,那在过去的时间轴上。终于他指间触及到了白光,那光芒微微瑟缩了一下,就又带着欢欣雀跃的耀眼光芒,和他的手轻轻触碰。
眼前无数的岁月飞闪而过,群星和烈焰都围在他的身边,携着他义无反顾地奔向目的地。
他将彼此的意识和灵魂牢牢绑定,从此不论是如何的穿梭时空,都和夏一南再也分不开。
和夏一南的不同存在不同,他是每进入一个时空,灵魂便与时间相结合,产生一个全新的身份,所言所行都和他本人无差。
就像是强行植入程序的病毒,牢牢把自己扎根其中,叫人分不清区别。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陪在夏一南身边。
群星和烈焰都消失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黎朔再睁开眼时看见了罗岛。
此时是1980年,夏一南刚在白墙医院住下,天天望着海面上那熟悉的灯塔。
灯塔还未被损坏,罗岛也还未沉没,阳光明媚。
黎朔并不对夏一南的记忆丢失感到奇怪,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早就该回来了。
夏一南和与他分别的时候不同了,眼神里明显沉淀多了许多东西,也更惯于伪装出温和的模样。黎朔知道,在他身上肯定发生了同样多的事情。
黎朔终究没有问出口,即使是在后来他们一同搭着地铁,看头顶的扶手摇摇晃晃时。
在希尔德的古堡里共舞,他能开口说出直白的追求话语,表达爱意,却不敢问那人的过去。他也没在车站内告别夏一南,独自前往平城市北方时问出口。
他同样在前往阿卡迪亚时沉默,就连夏一南在那个雨夜扯着他领带,以微湿的眼睛向他告白,他也只是眼角湿润,没忍住回抱了一下,然后松开手说对不起,我拒绝。
后来就是厄港的蔚蓝天际,狗蛋举着风车从楼上跑下来,灿烂阳光都自阶梯上流淌而下。
他们去废弃的游乐场,去海上钓鱼,快艇溅起白色的水痕,海鸟与他们同行。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天光慵懒,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成永恒就好。
黎朔知道这不可能。
从接受克图格亚的力量开始,所有的岁月都是他偷来的。
并不相性的能量在体内燃烧,随着时间的推移,带来了灼烧的剧痛。那是直接施加在灵魂上的痛楚,每次发作都像是要把他撕成两半。
他确实如夏一南所期待的一样,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并以这真诚重新打动了夏一南,让他远离了冷漠与嗜血。
夏一南愿意实现他的期待,而黎朔的期待早在多年前的灯塔里定下了。
曾有人那么认真地拜托他,要拯救这个世界。
而最后的话语,依然沉默在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