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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年手里灵巧地剥着葡萄,声音轻快,“我一直跟外公外婆住在思宁公馆,那是祖产,建筑很老了。有段时间宁城总是下暴雨,屋顶有一处太陈旧,漏了。外公没有不开心,反倒说,这落进屋里来的雨,跟我们家有缘分,否则雨滴千万亿,怎就只有这些雨恰恰落进来了。
    那时我还小,半夜悄悄起床,蹲在那里看神奇的‘有缘分的雨’,看了一会儿没撑住,坐地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感冒了,被外公嘲笑了很久。”
    见何骁眼里有笑意,余年故意道,“您也笑我!”
    何骁很快故作严肃,“嗯,没笑,是年年看错了。”
    眨眨眼,余年笑道,“嗯,好吧,是我看错了。”他将剥好的葡萄含进嘴里,咽下去后,才轻声道,“我明白您的坚持和想法,但对我来说,我还是想来看看您。至少,”他看着何骁的眼睛,“至少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回忆您时,不会只能回忆起视频中的一个影像。”
    何骁点点头,“好,”他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你和你妈妈很像,一样的倔。”
    余年眉眼弯弯,“嗯,看来应该是遗传的。”
    何骁睡着后,余年放轻动作,踩着地毯从病房走了出去。见路易森就等在门口,余年小声道,“已经睡着了。”
    路易森眼里有欣慰,“您来之后,先生心情好了很多。先生从来是理智大过情感,做下的决定就不容别人反驳,但对于您过来这件事,先生真的非常开心。”
    “是我应该做的。”余年隔着病房门,眉间染上愁虑,迟疑道,“这两天……他精神愈加不好了。”
    “嗯。”路易森理了理本就没有半丝褶皱的衣袖,仿佛是在调整心情,好一会儿才说道,“医生说,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先生自己也察觉到,所以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尽量将事情安排妥当。”
    见余年不说话,路易森劝慰道,“先生在病榻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可以做到平静面对。因为得知了小少爷你的存在,才多了一点不甘。但命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甘而停下脚步和进程,不是吗?”
    余年深吸了气,尽量不去想太远,“我去院子里摘几朵花,刚刚答应了的,要把盛开的花带回来给他看。”
    不过命运的脚步远比余年预估的来得更快一些。晚餐时,路易森突然来找余年,说先生有些不好。余年仓促起身上楼,脚踩在楼梯上时,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谢游从旁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余年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半分力气也没有。收紧五指,他神色仓皇地看向谢游,张张嘴,想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速地吻了一下余年的眉心,谢游语带安抚,“年年,别怕。”
    由卧室改建的病房里,医护人员正匆忙出入,凌乱的脚步声,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扎进人的心里。余年挨谢游站着,一眼不眨地盯着里面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主治医生才从里面出来,用英文说道,“救回来了。”
    路易森下意识地背过身,诚心地做祷告,满脸皆是庆幸。
    没过多久,何骁便醒了过来。他与之前相比,越来越显得瘦削,从轮廓上很难看出年轻时的影子。见余年红着眼睛,他抬抬手,想安慰余年,但没有足够的力气,只好作罢。
    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何骁一字一顿道,“年年,答应我,别难过太久,好吗?”
    余年鼻尖一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何骁眸子里多了一抹笑意,徐缓道,“我这一生,能在年轻时遇见你妈妈,能在将死时,找到你,也圆满了,别无所求。”
    “我曾经埋怨过踏月,后来又加千倍百倍地埋怨过自己,再后来,我埋怨过命运的坎坷。但最近,我发现,踏月生下了你,命运又让我遇见了你,这些,都是上天的赠与。”
    余年握住何骁枯瘦的手,重重点头,哽咽,“能遇见您,也是上天的赠与。”
    何骁手指微微弯曲,尽量反握住余年的手,“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不敢见你,是因为啊,我怕见了你,就会贪心。会贪生,会怕死,会不想面对死亡,会舍不得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
    余年声音很柔和,“我懂。”
    何骁的视线转开,落到站在余年身后的谢游身上,神情里有欣慰,“真好啊,我们年年,以后不会是孤单一个人了。”
    硬撑起的精神逐渐耗尽,何骁闭了闭眼睛,“年年,可以叫我一声——”
    “爸爸。”余年没等他说完,就先出了声。他小幅度地扬扬唇角,接着道,“我叫余年,我的爸爸叫何骁,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
    说出这句话后,仿佛从幼时起,一直横在心底的深深沟壑,在这一刻终于愈合填平。
    何骁再次昏睡后,余年像是站在悬空的巨石上,心里不踏实。他没有回房间,在一旁套间的沙发上挨着谢游坐下,神思不属。
    半夜,他挨着谢游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睛一下就睁开来。呆了两秒,余年鞋都没顾得及穿上,赤着脚就迈开步子,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到了何骁的床前。
    不过两秒,机器响起刺耳的尖利声响,随后,医生冲进来,还夹杂着急促的话语。余年定定站在原地,一股凉气仿佛从脚心升起,将血液冻住,心跳更是不断加快,一声一声地狠狠敲击在耳膜上。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谢游的手,有种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的错觉。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仪器显示屏上,心跳的曲线变得平直,医生停下抢救,撤开设备,整间病房里,所有声响动静,刹那静止。
    似乎有坚硬的石头牢牢堵在肺管里,呼吸都变得阻塞费劲,连带着一一旁的心脏,也一阵阵钝痛。余年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谢游抬手,沉默着将人揽进自己怀里。没过多久,有温热的眼泪透过衬衣,仿佛岩浆一般,烫在了肩膀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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