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青梧去倒茶也不光只是因为想让她放心,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有点困了。
又强打起精神看了一会儿,尚且年幼的太子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上的书不知什么时候,“咔哒”一声轻响,掉到了地上。
示意宫人们噤声,景瑋走进东宫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宝贝太子正睡得香甜,绡纱什么时候掉下来都不知道,露出了一张粉雕玉琢的睡脸。
年轻俊雅的帝王笑了笑,嘴边是真实的宠溺。
他走过去,察觉到今天的风并不大,便直接把挂在景姒下巴处要落不落的面纱摘下来,交给跟在后面的总管太监。
景姒平日里总是过于安静淡然,像这样撑不住睡过去的样子可不多见。景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两手稳稳将小太子抱起,大步朝寝宫里走。
把小太子抱到床边,景瑋唇畔含笑,亲手脱下景姒的衣物,再为他换上质地轻柔的亵衣,最后小心地除去头上月白发带,盖上质地轻软的被子。
以尊贵无匹之身,却娴熟地做着普通父母都会做的事,眉目具是温柔。
熟睡的景姒似有所感,突然抓住景瑋的手,用软乎乎的小脸蹭了蹭,嘴里嘟嘟哝哝,带着未褪干净的奶音,“父皇……”
依恋之态显露无疑。
景瑋摸着他柔软的乌发,往下顺了顺,眼里一直带着笑,“姒儿是梦到父皇了吗?父皇会陪着你,睡吧。”
这安抚的话似乎传进了景姒梦中,他乖乖松开手,眉宇舒展地睡过去了。
见景瑋坐在床榻边上,看太子能看一天的架势,大总管不得不凑过来低声提醒,“陛下,内阁大臣们已经等了您许久。”
景瑋看看儿子可爱的睡颜,十分不舍,但也知道内阁那边拖不得。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去面对那些一点也不可爱的大臣。“父皇要去赚钱养你了,乖乖睡觉,知道吗?”
睡着了的景姒自然是听不到的,景瑋只当他默认了,又看了他几眼,便带着大总管匆匆离去。
青梧端着茶回来的时候,看门的奴才告诉她太子已经睡下,她便把茶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景姒一觉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只觉得喉间干涩,便下意识叫了一声青梧,“……水。”
什么东西慌忙落地,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才是杯盘相碰的脆响。
还未完全清醒的景姒没有注意到“青梧”的反常,他在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微阖着眼。
眼边露出东宫中特用琉璃玛瑙盏一角,景姒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垂着眼睑张嘴抿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但桂花的清香还是满溢杯间、唇齿间,小小地喝了几口,景姒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把杯子往边上一递,青梧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接过。终于察觉到不对的景姒讶然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眸子。
斛律铖是偷偷溜进来的,进来的时候还有些难度,但一进东宫,斛律铖就发现这里冷清得不像话,是典型的外紧内松。
他得了白蘅送来的暖炉,却没有如她预料地乖乖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远远吊在后面,跟在后面找到了东宫的位置。
听到景姒的声音,他认出这就是救他的人,又躲在几个角落里偷偷看救命恩人的长相,发现恩人好像比自己还小几岁。
被比自己小的人救了,斛律铖愣了愣,也没太在意,思维进入下一个流程。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救命之恩,该怎么报呢?
斛律铖躲在东宫外一棵大树茂密的树冠里,抱着景姒送他的暖炉,脑袋瓜里无限循环这个问题,苦苦思索。
还没想出什么头绪时,他注意到那个奉命给他送暖炉的宫女出来了,从他藏身的树下娉婷走过,眼力极佳的斛律铖一眼就看见,她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自己送出的玉钏!
阙都人的思维里,捡到的、抢到的就是自己的,这玉钏斛律铖已经将之视为己有,把它做礼物送给景姒,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现在这玉钏却被送了出来,斛律铖小小的心灵像是中了一箭,汩汩往外流血,痛得不行。
流着流着,却又突然生出一股愤怒。
把“如何报恩”的问题推后,斛律铖决定先找他问问为什么不收他的礼物。
他摸进寝宫,发现景姒半张脸陷在锦被里,乌黑的发丝乖顺地贴在脸颊两侧,正睡得香甜。没了绡纱的遮挡,他能清楚看到,白嫩的脸颊上泛粉,衬托得小孩整个人越发像天上的仙童,精致漂亮到不可思议。
在终年风沙不休的阙都城,连兔子都能咬死人,斛律铖从未见过像景姒这样柔和的男孩。但饶是在香红软玉铺地的京都里,他也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他眼前一亮。
柔弱的外表之下,是强悍睿智的内心。
他是特别的。
不知不觉,斛律铖蹲在床边,看呆了。景姒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导致景姒叫水的时候,他腿都麻了,刚站起来就跌倒在地上。
不想让景姒久等,斛律铖一瘸一拐地挪到桌边,给他端了茶杯,又挪回床边递给他。
他自幼丧母,被统领阙都三十万大军的大将军父亲放养着长大,性子当然精细不到哪儿去,粗枝大叶到没边,像这样心甘情愿伺候人还是头一次。
看景姒小口小口地抿自己端来的水,不时探出粉嫩的舌尖,斛律铖幼小的心灵里,莫名满足。
但等到景姒把茶杯还给他时,斛律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而伺候起人来了?!
景姒看到他的眼睛,愣了一下,瞬间明了他是谁,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景姒的笑,斛律铖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脑回路瞬间被打乱,他红了脸。
莫名心烦意乱,斛律铖有些粗暴地接过茶杯,但看景姒依旧白皙的小手便知,这粗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景姒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斛律铖脸色爆红,气哼了一声,把茶杯砸到桌上,背对着景姒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三步做两步地,斛律铖风风火火地走回床边,绿色的眼睛里竟然有些委屈,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气势,“那个镯子,你,为什么,不要?”
第5章 第一世(4)
“什么镯子?”景姒有些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