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看她说话的诚恳模样,一时也是奇怪。素来忠勇侯府的人对着自己都没个好脸,怎么如今这侯府二姑娘倒对自己客气起来……
“夫人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可是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林锦仪也是实打实的关心。
纪氏听了便捉了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们阿锦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我这心里难过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能休息好。”
“娘,”一旁的岑钗出声劝慰道,“大姐姐已经走了,您再怎么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咱们活着的人终归还要过下去的。”
她说话的时候,林锦仪便偏过脸去看她。
方才她还没有注意,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岑钗身上的白裙并非凡品,而是西域进贡的雾影纱所制。这东西千金难求,乃是御赐之物,寻常官员家眷也都只有瞧着的份儿。
她记得自己未出阁的时候,忠勇侯府便有幸得了赏赐,分了一匹给自己。那时候她觉得太过贵重,穿出去也扎眼,便一直搁在库房里。后来她出嫁的时候也没有想起带走,便还搁置在岑家。
……怎么眼下,她这妹妹倒拿出来做衣裳了。
她还来不及细想,却听纪氏又轻轻抽噎起来。
林锦仪忙给她续了热茶,劝慰道:“二小姐说的不错,表姐终归去了,夫人也不该太过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千丝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对纪氏一副热诚模样恨铁不成钢,唯恐她真的被纪氏骗了去,恨不能立时将纪氏母女赶出去。
好在她们也没说上许久的话,苏氏便折回来接女儿了。
她本就心系女儿,加上进茶楼时听家将说纪氏来了,便越发加快了步伐。
苏氏甫一推开门,便见到了哭哭啼啼的纪氏,而她家女儿居然在一边一脸关切地轻声安慰……
这景象着实把她气的不轻!
感受到了灼人的视线,岑锦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的苏氏。
她到底还是有些惧怕苏氏的,连忙站起身来迎她。
苏氏再一瞧女儿煞白的笑脸,心便又软下来了,缓和了面色道:“你起身做什么?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她的女儿自然是好的,要怪自然是怪这惺惺作态的纪氏。哄骗了外甥女不算,难不成还要来诓她的女儿?真当人人都是没了娘亲、好糊弄的不成?!
第八章
苏氏心情不佳,面上便只带出了几分客套的笑意。她拉着林锦仪的手回桌前坐定。
纪氏知道苏氏不待见自己,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母女便不叨扰了。”
苏氏也不留她,只凉凉地道:“岑夫人也该爱惜自己的容貌才是,虽说咱俩年岁差不了许多,如今你这番模样,倒看着像长了我一辈似的。别说我瞧着了,想必岑大人瞧着也不觉得好。是该回去好好休整了。”
自来女子最是爱惜容貌,纪氏也不例外。尤其到了她这年纪,岑青山已经有些年头没在她屋里留宿了,她自然更看重保养。听了苏氏这话,她的下颚就紧绷了起来。
苏氏说这话就是故意戳她痛处的。
然而下一刹,她的面上却是什么都瞧不出了。只见她柔柔一笑,仿佛听到了最真挚的关心一般,回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我自该注意些的,总不好在晚辈面前失了礼仪。”
林锦仪不自觉地就轻轻蹙了蹙眉,便是觉得方才苏氏的话有些刻薄了,却听纪氏又柔柔地叹息了一声,“只是我们这些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妇人,总是老得快一些,自然不好同世子夫人相比。”
纪氏嫁给岑青山后,生育了一女二子,也算是为岑家开枝散叶了。但苏氏,与林玉泽夫妻多年只生了一个林锦仪。纪氏这一番话,显然是在影射苏氏生不出儿子。
林锦仪心中微微惊讶,从来不知道往日待自己再和煦不过,显得温温柔柔的纪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氏却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冷冷一笑,道:“岑夫人确实爱操心这生儿育女之事,我听闻两个月前岑夫人才为岑大人又纳了一房妾室,年方十六,貌美如花。想来再过不久,您家里又该添丁了,当真是好服气啊。”
岑青山虽然不是色中恶鬼,却是个爱红袖添香的,身边红颜知己不断。加上纪氏也不约束,久而久之到如今,岑府已经有六房妾室了,庶出子女更是不少。
纪氏丝毫不恼,不慌不忙道:“我家大人就爱热闹,也喜欢孩子,家里能多添几个人自然好的。不过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想忠勇侯世子也是这般吧,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夫人您还未过门的时候,便急着先在家中添了两个孩子……”
两人互打机锋,你来我往,不让分毫。
林锦仪在旁边越听越惊讶。她虽然早知道舅母厉害,却不知道母亲纪氏也是这样嘴利。
一番对话下来,苏氏虽然没落下风,却也没讨着好来,眼神一转便落到了岑钗身上。
……也难怪那天他那不成器的夫君看到岑钗这衣服气的跳脚。
想当初这雾影纱乃是先帝赏赐下来的东西,远看如雾似影,如同一片雾蒙蒙的白纱,却是厚实挡风吸汗的好料子。当初一共得了两匹,忠勇侯府等人觉得东西珍贵,都没舍得用来裁衣裳,眼巴巴地送了一匹给岑锦,剩下的一匹侯夫人和苏氏分着给家里几个女眷一人做了一方帕子。如今,她那可怜的外甥女尸骨未寒,这岑钗却是裁了件衣裙堂而皇之地穿在了身上。当真恼人!
“岑二小姐身上这衣裙甚是好看,也不知道穿着这样耀眼的衣裙来参加你姐姐的送葬礼是给谁看?”苏氏一怔见血地道。
岑钗面上一僵,到底小女孩心性,听不得这些,还不等她娘开口,就道:“这是我家里的东西,就用来做了身裙子,怎么就碍着世子夫人的眼了?”
纪氏怕女儿说多错多,连忙伸手按上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多言,而后又帮着解释道:“这孩子,同她姐姐感情深厚,照理说她们是同辈,没必要为姐姐穿白戴孝,她却是有了这份心。她身上的料子也是阿锦从前留下的,想着做一身白衣裙穿在身上,也算是纪念两个孩子的姐妹情谊。”
这番话,虽说不算滴水不漏,却也是解释的通。
倒真是个能言善辩的。苏氏在心中微哂。
“二小姐倒是真有心了,”苏氏似笑非笑地道,“可眼下刚值初春,这衣裙未免单薄了些,纵然二小姐有别的心思,到底还是该顾忌着一些才是。”
至于这别的心思,到底是顾念姐妹的情谊还是想着勾搭姐夫,就只有她们母女自己知道了。
岑钗显然也听出了一些什么,面上带出几丝尴尬的红晕来。
话说到此处,纪氏眼看女儿受不得激,便携着她起身告辞。
苏氏暗笑,这纪氏看着柔弱,其实比自己还掐尖要强,若不是她那女儿没有她这般的沉府,她怕女儿说错多错,想来还不会咽下这口气,非要论出个短长来。
不过他们既然要走,苏氏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她也不起身相送,只让千丝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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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走后,林锦仪颇一脸纠结,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