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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贾政如此,北静王长史算是放了心,领着他去见王爷。
    贾宝玉对北静王府是常来常往的,一见了北静王便快走两步,笑容满面地行礼请安。他如今也同几年前不大一样了,面容虽不曾变样,但眼神却已不复当日的天真无邪。
    “王爷,这位是……”贾宝玉被北静王扶起之后,见屋里除了一纤瘦少年之外便再无旁人,不由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长得真叫一个精彩,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哈哈……宝玉啊,这回本王倒要笑话你了。不过两三年没见,你怎么竟连自个儿的亲兄弟都认不出来了?”北静王拉着贾宝玉的手,将他带到贾环的面前,待瞅见贾宝玉惊异的面容,才又笑道:“不过,这倒也不该怪你,谁叫这么短短时光,环兄弟便出落得如此俊秀呢。”
    “环……环兄弟?”贾宝玉闻言,不由得瞠大一双杏眼,指向贾环的手指微微打缠。环兄弟,这么出彩俊俏的少年,怎么可能是贾环?
    自幼相处十几年,他可是还记得贾环是个什么德行——形容猥琐,举止粗鄙,再不可能是面前少年这般模样的。这人若是贾环,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啊,等等!贾环……贾环不是已经死了吗?!也真是难为了贾宝玉,先是对人家的样貌品评了半晌,才想起人家死活的事来。
    ……补全……
    贾宝玉惊诧之余,不由目光炯炯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忽地向着北静王爷展颜一笑,嗔道:“王爷尽同我说笑。别说我那兄弟早已经没了,便是人家这般精彩的相貌气派,便是我那兄弟远远比不上的。王爷这般抬举我那相貌举止猥琐不堪的兄弟,倒是委屈这位朋友了呢。”
    北静王爷本还是笑着的,听闻他此番所言,脸色便僵了僵。他瞠一眼贾宝玉,又看向那贾环,只见他好似根本没听见似的,兀自端着茶水轻呷。北静王爷不由皱了皱眉,向贾宝玉道:“本王如何同你说笑,这本来就是环兄弟,当年的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真的?他、他真的是贾环?怎么可能呢……”贾宝玉仍旧是吃惊,瞪大一双眼睛瞅着贾环,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一般,口中仍旧低声呢喃着,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比起当年在荣国府时,贾环这几年的变化确实颇大,便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贾宝玉同他虽是兄弟,但他每日都只顾盯着那群姐姐妹妹们了,从来都不曾将这个庶弟看在眼里,怕是连贾环的长相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倒也不耽误他同贾环亲近,毕竟他是个生xing爱俏的,看见长得好的不分男女都走不动道儿。此时瞧见了贾环,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不说,更是身姿优雅、玉树临风,很是合他的眼缘,恨不能立时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才好。
    “环儿,你真的是环儿么?你既然没有事,为什么不回家呢?可知道,家中老爷、太太因你的事掉了多少眼泪。他们若是知道你还在世,又出落成如今这样出色的人物,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啊,对了,今儿老爷也过来王府拜寿了,你快随我过去拜见老……”
    贾宝玉看着这样的贾环心喜,也不再质疑他的身份,一边说着一边便伸手去牵贾环的手,要带他去拜见老爷贾政。事实上,他已经被环兄弟的那双手晃了眼睛——那是多好看的一双手啊!
    贾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表演,心中是啼笑皆非。直到贾宝玉妄图展现兄弟情深,才毫不掩饰地避开他的手,起身向北静王躬身道:“王爷,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小人不过是个戏子,万万不敢冒名顶替什么显赫身世的。小人看着时候也不早了,您是不是命人带小人下去准备准备,免得待会儿在戏台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打扰了您的雅兴。”
    他话虽如此说,但北静王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服不忿,看到了对贾宝玉的气恨与嫉妒,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自怜自惜,心中不由一松。看起来,这贾环倒并非真的放下了荣国府的身份,如今这番做派不过是端着架子罢了。
    “环兄弟说得哪里话,今日小王请你来,本就不是为了唱戏,不过是想让你们父子兄弟能见上一面,叙一叙这几年间的离情别绪,解一解彼此之间的误会罢了。”北静王洒然一笑,又瞧见长史带着贾政进来了,手掌轻轻一拍,道:“正好,政公也过来了,你们父子兄弟间且说话。小王外面还有客人要见,就先失陪了。”
    贾政一踏进屋里,便已经认出了贾环,禁不住地便朝着他瞪眼运气。并非政二老爷有多熟悉这庶子,实在是屋里也没有旁人了,让他想认错都难。
    待恭敬地送走了北静王,贾政方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冷厉地盯着贾环。
    看看,不过区区几年光景,一个世家少年都变成何等模样了?!瞧瞧这油头粉面、唇红脸白、阴阳怪气的模样儿,简直是丢尽了贾家,丢尽了荣国府,丢尽了他贾政贾存周的体面。
    他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第006章
    贾政实在是不愿意理会这个应该死掉的儿子,但之前被北静王爷再三地耳提面命,他也不敢耽误了王爷他们的大事,只好捏着鼻子先认下来。只待那位爷的大事成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这孽障活在这世上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孽障也别指望着他会先低头发声。
    心中打定了主意,政二老爷端方威严地坐在椅上,手中捧着一盏茶水,连个眼角余光也不施舍给贾环。他只等着贾环按耐不住,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然后苦苦哀求他能够将之认回。然后,他在对这孽障严厉训斥一番之后,才会勉为其难地答应这孽障喊一声“老爷”。至于“父亲”这称呼,哼,这辈子都别妄想了。
    奈何,现实总是比幻想残酷得多。
    他不理会贾环,贾环更加不会理会他。不光是连眼神也不给一个,更是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不知从哪摸出了本册子,默默地翻阅着。这是他才编出来的戏本子,赶明儿就要登台献唱的呢。
    对于贾政,甚或说整个贾家,他早已经没了丝毫的期望。那一家子唯一还能够让他记挂着的,便是那个一母同胞的好姐姐。只待他完成了当日的承诺,大概便能去过自个儿的日子了。若是无法完成……他也是尽力了。
    久等之下却不见孽障贾环有所动作,政二老爷的脸色不禁渐渐黑青起来。他强自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不将视线投向贾环,只拿余光瞥过去。入目的,是个安然端坐的身影,一点儿都没有要跟他下跪认错求饶的样子,直气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自打贾政进来,贾宝玉就有些噤若寒蝉,束着手低头站在他老爷身旁,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但也许是屋里的气氛太过凝重,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一张满月般的圆脸泛白,额上布满了汗水也不敢擦。待看到他老爷剧变的脸色后,更是吓得身子猛然打个哆嗦。
    他是被他老爷打怕了的,尤其是这两三年,上头没了老太太宠着护着,老爷为了督促他进学、科举,更是隔三差五地就会收拾他一顿。虽然还有太太护着,可太太如今在老爷跟前说话也不那么管用了。是以,一见他老爷变脸,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贾宝玉都情不自禁害怕。
    不过,贾宝玉却也知道,这回他老爷的脾气并不是冲他,为的应是重又活过来的环兄弟。但他却怕受了迁怒,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背着他老爷开始跟他环兄弟挤眉弄眼。那意思便是,还不赶紧向老爷认错,求老爷开恩莫要生气发怒。
    可惜啊,那么些眼色都白使了。
    贾环根本就没给那父子俩半个眼神儿,若不是贾政忍耐不住将茶杯扫到他脚下,环爷怕是还不看他们一眼呢。
    “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贾政已是满面怒容,腾地站起身来,两步便来到贾环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明明生为大好的男儿,偏要做那等不入流的勾当,阴阳怪气委身人下,真是枉为人子。我贾家、我荣国府的体面,都叫你丢尽了……”
    “今日若非北静王爷可怜你,再三地叮嘱劝慰,我见了你便恨不能打死,日后也才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你个该死的孽障,到如今也不知道认错悔改,你真是、真是……”
    贾政口中骂得振振有词,却不见贾环有半点反应,只是面容冷肃地瞪视着自己。这叫贾政心中既怒气更盛,又蓦然冒出些莫名的心虚来,不由得更加恼羞成怒。于是恶向胆边生,高高地举起巴掌来,要狠狠给这孽障一耳光,让他再不敢直视着自己。
    耳光落得如狂风骤雨,可惜却底气不足,半途便被贾环稳稳地捉住了手臂。贾政和贾宝玉俱都是瞠目结舌,他们皆不曾想到,贾环不老实地受了那耳光,还竟然敢反抗,他……他要反了天了不成?!
    贾环却不管他们的诧异、震惊,纤细修长的手掌看似软弱,却稳稳地扣住贾政的手腕,让他用力挣了几下都不得自由。环爷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贾政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老脸。如今,他已经比贾政高了足有半头。
    “唰”地一声,只见环爷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贾政狠狠甩开,让他不但摔在地上,还打个滚儿才坐住。看着贾政那狼狈的样子,贾环才算是真的笑了,摸出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贾政的手之后,随手又将之扔掉。那帕子好巧不巧地,正好飘落到贾政的脸上。
    这一下,算是将深陷于震惊中的父子俩惊醒。
    贾宝玉眼睛傻呆呆地在他老爷和环兄弟间打了个转,方如梦初醒般“啊——”地一声惊呼,忙不迭地跑到贾政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起来,口中不停地唤着,“老爷,老爷……您怎么样了,可摔着没有……”
    回过神儿的政二老爷,颤抖着手指拂开那帕子,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贾宝玉身上,气得已经想要翻白眼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啊,那畜生竟然敢如此对他,对他不理不睬便罢了,竟然还敢对他动手了!
    要知道,他可是这畜生的父亲啊!要知道,父者子之天也啊!
    他怎么敢,怎么敢?
    到了这会儿,政二老爷倒是想当爹了,只可惜啊……
    贾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又摔得生疼,颤抖着手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宝玉亦是吓得脸色青白,一边为他老爷抚着胸口,一边眼含泪珠地四下张望,想要找个人帮忙。但他却不敢去叫贾环,实在是被方才的状况吓坏了。
    这可是老爷啊,环兄弟怎么就敢这么对老爷,就不怕被家法处置么?
    “你这人好生无礼!”贾环迈步走到离父子俩一步远的地方,脸上满是鄙夷地道:“先是向我摔杯砸碗的,我瞧你年纪大说不定是老糊涂了,不理会你便罢了。可你竟然还得寸进尺,言辞龌龊地辱骂羞辱于我不说,竟然还想要掌掴于我,你是个疯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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