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哽了一下,仍口称不敢,又说笑两句,哄得贾母乐了起来。
送走了王太医,王夫人几人方出来,瞧着宝玉吃了药,确实比之前强了许多,众人也都放下了心。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捏着宝玉肉呼呼的手,哽咽道:“宝玉好好的,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贾母眼中一冷,以往她是最信任这个二儿媳的,早早便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中,如今因自己一时失言使得宝玉发病,这一向木头一般只知吃斋念佛的好儿媳便埋怨起她来了,叫贾母心内怎会舒服。
王熙凤觑着贾母神色,偷偷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王夫人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实在是上一次就因着这个黛玉差点要了儿子半条命,如今又是因着这个害人精,偏偏老太太还一心护着她,怎不叫王夫人晦气。
只是如今说多错多,她一时冲动,话已出口,如今已是后悔了,她心知此事不好辩驳,便只一味的哭了起来。一会儿哭早死的贾珠,一会儿哭入了似海深宫门的元春,一会儿又哭起躺在床上的宝玉,真真是将自己的三个子女哭了个遍。
贾母见状便不大好发作她了,尤其是听她提起元春,心内更是疼了个彻底。元春自小养在她身边,一应教养均出自她手,如此一个金樽玉贵的女儿,竟被她那狠心的爹娘送进了宫中,如今倒与她哭了起来,难道是她要将元春送进宫的?
王夫人一番哭嚎,别人倒还罢了,只李纨与袭人两个,一个是已逝贾珠的寡妻,一个是宝玉屋里人,这一时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贾母被哭得心烦,皱着眉头道:“都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这等诛心之言将众人的哭泣全都压了下去,凤姐率先跪到贾母面前,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痛哭道:“老祖宗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祖宗自是长命百岁的。”
贾母摆摆手,不耐道:“行了,行了,这般吵吵嚷嚷的,叫宝玉怎么好生歇着,都出去吧。”
王熙凤不敢再说什么,领着李纨三春姐妹悄悄退了出去,邢夫人瞄了眼王夫人,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跟着出去了。
贾母微阖双目,将邢夫人的嘲讽暗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待人都出去了,方对小声啜泣的王夫人道:“我知你心里怪我,不过你看看宝玉这副样子,便该知晓他的心思。宝玉是你儿子,也是我的亲孙子,莫非我还能害他不成?你年轻时也是个爽利性子,年岁越大却反而越发笨嘴拙舌不说,也越发的短视了。”
见王夫人态度虽恭敬,却并未往心里去,贾母只得叹了一声,道:“宝玉如今还小呢,谈这些为时尚早,你且看往后吧。”
贾母抬起手腕,鸳鸯忙过去扶起她,贾母看了眼王夫人,道:“你且好生陪着宝玉吧,宝玉不好挪动,就叫他在此歇着吧。”
贾母说完,自去不提。
宝玉将养了五六天,便彻底好了,不过却越发喜欢与屋里的晴雯说笑。袭人冷眼旁观,寻了时间将此事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笑着赏了袭人一只镏金镯子,雕工精细,端的是体面。
“袭人,你一向是个稳当的,我将宝玉交给你,也最放心。”
袭人拘谨地笑笑,摸了摸手腕上的镏金镯,道:“宝玉还小呢,总归是多劝着他上进些罢了,别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夫人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呢。正是你一心劝着宝玉上进,我方看重你呢。宝玉还小,万不能因这个移了性情,正要你帮我多看着他些,我知你一向是个知分寸的。”
“老太太将奴婢给了宝玉,奴婢自是一心向着宝玉。”
王夫人笑的越发慈悲,“你是个好的。”又交代了袭人两句,便叫袭人回去了。
周瑞家的送了袭人离开,方返回王夫人处,与王夫人倒了盏茶吃,方道:“太太,那晴雯不过是个奴才的奴才,天大的脸面赏她做了大丫头,每日不知好好伺候主子,只一味的搔首弄姿,天生的狐媚样,也不知做给谁看,这样的人,可不能放在咱家二爷屋里,再带坏了二爷。”
王夫人脸上一片冰冷,“早瞧着这个晴雯便不是个好的,如今小小年纪,竟开始勾引起我的宝玉来,大了可还得了?”
“素日便听闻那晴雯在二爷屋里最是个会掐尖儿拿乔儿的,日日端着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周瑞家的是二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哪个见了她不给她几分颜面,却不想在个贱婢晴雯那儿吃过不少回瘪,早就想收拾这小蹄子了。奈何晴雯是贾母给宝玉的,便只得一直忍了。如今逮着机会,她自然要添上一把火。
“看来这狐媚子是留不得了。”王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溅了她满手。
周瑞家的忙拿了帕子给王夫人擦手,“太太当心些,还好这茶是温的,烫伤了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推开她的手,道:“无妨。你这几日注意着点儿宝玉的院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来告诉我。”
周瑞家的笑着应了,心内暗自得意:小蹄子,看老娘怎么整治你。
第011章 林瑾瑜偶逢呆霸王
却说林家这边,因林家姐弟昨日才回京中,下人虽提前得了信儿,早几日便将火龙燃了起来,屋子也用香熏过了,但到底有几分湿气。林珏倒不觉得什么,只黛玉身娇体弱,怕她会不习惯。
“咱家院子只三进,与扬州的宅子自是没法比的,不过倒也精致。”林家的院子不大,位置却不错,左右邻居都在翰林院供职,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部门,却难得清贵。
林家的园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园林,乃是原宅子主人留下的,林如海当年中了探花,原以为是要留在翰林院的,便买了这处宅院。却不想被皇帝派去了扬州,做了皇帝的耳目,这处院子便空了下来,想着每年要进京述职的,便也没卖掉,如今正好兄妹俩住了进来。
“如今天儿渐渐冷了,不大适合动土,待来年开春儿了,妹妹瞧着哪处不合眼的,咱们再叫人来改。”林珏本身不是个挑剔的人,对吃住都没什么要求,此处算是老宅子了,他瞧着还成,到底要是要看黛玉呢。
算上之前那三年,黛玉也还是第一次到京中的林宅来。林家的宅子只有三进,在贵人遍地的京中,实在算不得如何。又因宅子一直没有主人居住,只几个家人看守,虽每年都会修缮,却仍免不了带了几分萧索衰败之感。
虽如此,黛玉却只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黛玉原觉此话粗俗,如今却是深以为然。自家的院子不大,比不得贾府,园中景致也与贾府不能相提并论。即便如此,黛玉仍觉得住着十分舒心自在。
“倒是没什么要大动的,只是安置父亲和两位母亲灵位的院子有些破旧了,我想着是不是修一修?”
这原该是作为林家家主的林珏该操心的事儿,只是自黛玉回林府后,林珏便做了甩手掌柜,将府内一切事宜都交给了黛玉。不过此事到底不比别个,便是林珏不理事,黛玉也不好不与林珏交代一声。
林珏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注意过这件事,毕竟在现代生活得太久了,一些观念总是很难真正改变。“妹妹所言甚是,倒是哥哥欠考虑了。”
“哥哥哪里话,哥哥事忙,府内一应事务原就是交给我的,这些事本就不该让哥哥操心。”
黛玉回府后,便接管了府内的管家事宜,又有奉菊和方嬷嬷在旁帮衬着,倒也一切顺利,林珏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扬州林府原籍的仆人大都被放出去了,有愿意跟着主子进京的,一部分被林珏直接带了过来,另一部分则暂时留在了扬州。待那边的产业处理得差不多了,再由林成一并带过来。京中林府原就只有几个仆从,加上从扬州过来的这些人,便有些不够使了。黛玉着京中仆人找了个可靠的牙子,准备买些粗使下人。
这一切林珏都是不管的,他乃是带着林如海的密本来的,不过他无官名在身,只能想办法疏通关系,想方设法地将密本亲手交到皇帝手中。
这密本是林如海的催命符,却也是给他们兄妹的保命符,没人知道有这本密本的存在,所以林珏不敢将这密本交到别人手中。如今的他,身后无人可靠,更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哪怕是林如海提到过的知交好友。
林如海官场经营十数载,确实也交了一二好友,不过人去万事空,官场这地方,利益被放得最大化,林珏实在不敢相信人的良心。何况此事牵连甚广,涉及皇室秘辛,若是将密本交给旁人,待交到皇帝那里,便是没有泄露出去,自己怕是也脱不了干系了。
此中的牵扯,实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不过林珏自有林珏的法子,他无法直接面圣,却也可以迂回地让别人去面圣,等着皇帝召见他。而被林珏选中之人,便是皇帝的亲娘,皇太后陈太后的娘家外甥陈也俊。
说到这个陈也俊,林珏前生读书时只是看过他的名字,因所述不多,书又不是一人所写,林珏也不大敢对号入座。这一世他听林如海分析京中局势时,特意点到了这个名字,才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人,不过却并不涉足官场,反而与一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儿常在一处,应该是替皇帝打探情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