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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栖迟自然是会骑马的,以前常在外行走,又不得亮身份,难免会有车船不便的时候。
    若是不会骑马,路途麻烦,可想而知。
    伏廷的马是军中战马,通体黑亮,身长腿高。
    她坐在上面,恍若人流中高高鹤立,混乱的行人几乎挨不到她。
    打马穿行,直到那阵人潮没了,她才勒马暂停。
    身下马鞍皮革已旧,灰褐的,裂了几道细细的纹路出来。
    她用手摸一下,甚至觉得糙手,想起了那男人不由分说将她抱上马的情形,转头遥望一眼。
    已看不见城门,也不知他那里,现在情形如何了。
    秋霜落在后面,晚了半个时辰才回到都护府。
    本还担心着,入了府门见到新露,听她说家主早已安全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栖迟回来后,先翻开册子清点了自己在城外的铺面,而后便坐去了窗前。
    安安静静的,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街道上的喧哗人声已听不见了。
    秋霜走进房来,以袖拭去手心里惊出的冷汗,轻声问:“家主,往下要如何是好?”
    眼下城也出不去了。
    栖迟望着窗外,说:“还没看明白么,只要解决了城外的流民,便也什么事都没了。”
    秋霜回味过来,确实根源在流民。
    栖迟坐正,想了想:“今日罗小义说不定又会到府上来,你与新露去外面等着,若他到了,就来告诉我。”
    话说完,还没等秋霜应下,耳中便听到那阵鼓声又响了一通。
    她眼睛又望了出去。
    ……
    鼓声急急促促,响在城头。
    道上人已散尽了,只剩下肃然两列兵马陈阵城下。
    罗小义打着马,回到伏廷身边,搓一下冻僵的脸,问:“三哥有何打算?他娘的,人太多了!”
    外面忽然流民激增,他出去一趟,已询问清楚,是因为原先流至下面各都督府的流民也一并过来了。
    伏廷统辖着八府十四州,一身积蓄不仅投入了瀚海府,更优先了下面的各都督府军备、十四州边防。
    尽管如此,今年流民多于往年,几大都督府也无力再收容这么多人。
    那些过去的流民并未寻着落脚地,反而被驱赶出来,最后只得统统涌向首府瀚海府。
    瀚海府外的流民听说他们竟是被驱赶过来的,担心首府也会一样赶人,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一时流言四起,便先自乱了。
    伏廷扶刀立在城门前,双唇紧抿。
    罗小义说:“听闻前些时候还有个好心的给城外的流民散过钱银,倒叫他们安稳了些日子,谁承想眼下说乱就乱了。”
    他恍若未闻,在沉思。
    以城挡着,并不是办法。
    城头鼓声又起。
    已是一催再催了,罗小义心急,从马背上跳下来,贴近他身前,又唤一声:“三哥,到底如何说?”
    能如何说?伏廷沉眉。
    皆是平民,他手中的刀是用来杀敌的。
    若非要防范城中受损,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耳中听着鼓点,他一咬牙,手从刀柄上松开,说:“开城。”
    罗小义一怔:“要放他们进来?”
    流民入城,入军者充军,垦荒者落户,本无可厚非,可如今人数过众,以他们眼下的境况,根本是难以负荷。
    他似是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地嘀咕:“我知道了,三哥那老本,原来就是留着做这个用的。”
    伏廷没作声,也没否认。
    他早有扩军打算,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
    “不如,还是再想想吧。”罗小义又犹豫了。
    虽然扩军有益,可那些老本要安置这么多人怕是不够,还是有空缺。
    伏廷决心已下,嫌他啰嗦:“少废话,开城!”
    罗小义看看他脸色,手抄了抄后颈,无可奈何,只好上了马,一夹腿,往前奔去,高声传讯:“奉大都护令,开城收人!”
    鼓声彻息,城门缓缓开启。
    ※
    临晚时,担心城中情形会传入府里,栖迟抽空去看了一下侄子。
    李砚照常在随先生念书,已快下学。
    门窗关着,他手执书卷,轻轻晃着脖子在念一首绝句,根本没听见城中嘈杂,倒是安安稳稳的。
    她隔着窗缝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从他院中出来,就碰上了小跑过来寻她的秋霜。
    正如她所料,罗小义真的来了。
    新露已如往常般将他请去外间那间屋子里烤火去了。
    大都护,倒是还没回来。
    栖迟心说正好,这事也只能单独跟罗小义说。
    罗小义其实是经过,他三哥领军入营了,让他率人安置流民。
    他半道经过都护府,想着进来问一下那位县主嫂嫂安全回府没有,回头好告诉他三哥。顺便也可以给他府上报个信,好叫他嫂嫂安心,结果
    就被请来烤火了。
    正两手在炭盆前伸着翻来覆去,栖迟进了门。
    罗小义马上起身,嘴甜地唤:“嫂嫂。”
    栖迟拢着手,不进来,只站在门口,逆着光,也叫他看不清神情。
    她问:“那些流民如何了?”
    罗小义正忧心着,一听她问便想吐苦水:“三哥果断,自然是放入城中来了,只不过……”
    话说一半闭了嘴,想着得给他三哥留点面子,还是不要说太多了。
    不妨却听她接话道:“只不过花费太多,料想是又拮据了。”
    罗小义被她揭破,一阵干咳。
    娘的,他三哥的人竟是个人精。
    栖迟早就猜到了。
    那男人率军而至,飒然果决,光这份魄力,这点小事早就解决了。
    能有什么事是能让他迟疑的?
    无非就是因为这个罢了。
    她抬袖遮了下唇,说:“缺多少,我可以出。”
    罗小义脚下一撇,险些被炭火撩到,抓着衣摆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嫂嫂说真的?”
    栖迟点头。
    罗小义早见识过她大方,先是一喜,接着却又摇了头:“不行,流民入了营,拿的是军饷,哪有问嫂嫂要军饷花的。”
    这与给他三哥治伤可不是一回事。
    若是叫他三哥知道了,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罗小义虽然动心,可也觉得拉不下那个脸。
    “确实,”栖迟不紧不慢道:“但往小了说,我帮的是自家夫君,他好了,于我只会更有益;往大了说,安顿流民,可扩军也可增富民生,
    对这辽阔北地有益,于国更是有利。我身为宗室,为家为国,有何不可?”
    罗小义细细一想,竟然无一处不说在点子上了。
    他睁大两眼,就差拍腿了:“嫂嫂你是诸葛转世不成!”
    就凭这张嘴皮子,都能去借东风了,难怪能治得住他三哥了。
    栖迟笑:“那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罗小义搓了搓手:“我是可以,但三哥不是好糊弄的,只怕瞒不住。”
    栖迟心说那又如何,他知道了便知道了,她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嘴上却道:“就是知道你三哥为人,我才只与你说这事,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办便好。”
    罗小义思来想去,点头答应了。
    栖迟走近一步,细细将打算与他说了。
    罗小义点头,全都记在了心里,而后一抱拳,也顾不得烤火了,脚步匆匆地离去。
    直到出了府门,抓着马缰时,心里却又犯起嘀咕:莫非他三哥这是否极泰来了?
    这位嫂嫂简直就是处处在帮着他,可真是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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