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胜利听到动静,卷着旱烟掀开门帘从屋里走出来,「养闺女有什么用,活也不干,除了惹事儿,就知道往外跑。都是赔钱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刹那,沈凝突然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
上辈子她爸也经常这么数落她们,可当时她真的是那么觉着的,觉着自己以后嫁了人,就没办法孝顺他们,尽可能地多在家里干些活。
就算结了婚,都在一个村子,她也不会不管她父母的。
可现在再听她爸念叨这些话,莫名地觉着反感。养儿子就真的好了?村子里多少儿子不孝顺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张惠巧捶了捶腰,将碗里的水控干净。沈凝下意识地去接,将碗筷放到碗架子里。
「小安呢?」
「吃了饭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出去玩了吧。」张惠巧在围裙上擦擦手,「沈凝啊,你跟妈说,陆邵北有没有欺负你?」
沈胜利拎了个小板凳,也坐在灶台跟前儿,支棱着耳朵听着。
「没有。」沈凝放完碗筷,顺手将盆里的水扬到院子里。
「哎。」张惠巧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这孩子,跟林家好好的婚事儿非得让你弄没了,要不这样,明儿妈带你去老林家道个歉,把那退婚书毁了,就当是你们小孩子闹脾气,成不?」
沈凝摇头,「不成。」
沈胜利抄起旁边的柴火棍子站起身,说话就要打,沈凝退后好几步,「你打了我,明天陆邵北就能住在咱家。」
一提陆邵北,沈胜利果然放下了烧火棍,气得脸色发青。「你说,是不是陆邵北威胁你去退婚的?」
沈凝愣了一下,她之前都没跟陆邵北说过话好吗?「不是。」
沈胜利一下午听村民们说的猜测,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沈凝一直胆小,从小就喜欢林文君,怎么可能突然提出退婚?
沈胜利看着沈凝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眼前划过陆邵北那双眸子,不由得心里发寒,扔了烧火棍,气哼哼地回屋了,连挂着的带补丁的门帘都被他扯了下来。
「妈,你想不想我去照顾陆邵北?」沈凝看向张惠巧,她真的想在自己父母这里找点儿温暖,哪怕一丁点儿都行。
「妈当然不想我闺女去受那个罪。」张惠巧伸手将沈凝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可家里也拿不出那三十块钱给他,沈凝啊,你也知道,那陆邵北不是咱能惹得起的人。」
沈凝心下失望,「妈,我刚刚跟陆邵北商量了一下,他答应,只要咱们拿十块钱,就不计较我撞伤他的事儿了。您看…」
「十块?」张惠巧没想到一下子少了二十块,可这十块钱,她一个月一天都不耽搁地上工,最后赚得工分算下来,也不够十块啊,「沈凝啊,咱撞了人,照顾人家是应该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到时候让村子里人瞧不起咱家,说咱们不守信。这段时间你就辛苦辛苦,等他伤好了,说不定哪天又不见人影了,到时候妈给你找门好亲事。」
沈凝心里冰凉一片,到底是怕别人瞧不上,还是不舍得那十块钱?「妈,我这么多年,难道连十块钱都没赚来吗?」
这一句话把张惠巧问住了,这么多年,沈凝基本没耽误过上工,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一百块的进项,可是,当面被拆穿心思,张惠巧有些怒意,「你这丫头,有这么跟你妈算账的吗?我和你爸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这么多年吃穿,还有前些年上学,难道都不要钱的?」
沈凝低头看看自己洗的发白的裤子,上面还打了两块儿补丁。鞋也小了,脚指头都顶出了一块儿,是她自己用破布补上的。
这春天早晚还狠凉,冻脚什么的,她从来没提过。
「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外面鸡食还没剁呢,回来这么晚,没听见那鸡一个劲儿地叫,这一天天,都快累死我了。」张惠巧说完就要进屋。
「我不舒服,没力气剁鸡食,既然都累,那鸡就饿着吧。」沈凝说完先一步进屋,还将屋门从里面划上了。
张惠巧这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天天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老二见天儿地往外跑不干活,老大也开始不听话。养了你们这两个白眼儿狼!」
听着张惠巧自己在外面叫嚷,沈凝扯过被子,将头蒙上,听不见,心里就不烦了。
张惠巧虽然不满,但是也不能真让鸡饿着,没多一会儿沈安从外面回来。张惠巧可算逮着个人,直接将菜刀递到沈安手里,「把鸡食剁了,连着明儿早上的,都备出来,一天天就知道瞎往外面跑,也不知道干活,养你干什么?」
沈安满脸不情愿地接过菜刀,「平时这些都是我姐干的,凭什么给我啊?我姐呢,还没回来啊?」
「死了!」张惠巧语气不善,「我告诉你,剁不完,明天就别想吃饭!」
张惠巧说完瞥了一眼西屋,心想着,这段时间陆邵北在,看等陆邵北离开村子,她怎么收拾这丫头,真是皮子紧。
沈安晚上去知青点儿玩了一会儿,本来心情很好,却没想到回家还要干活,简直气死她了。
好不容易弄完鸡食,沈安觉着腰酸背痛,洗了脸和手进了屋,沈凝听到动静早把门从里面打开了。
「姐,你在家啊,那你怎么不去喂鸡,累死我了。」
沈凝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发闷,「不想喂鸡,明儿告诉咱妈,把这两只鸡跟大队换了粮食得了。」
「那可不行,不管咋说,这一天还能得两个蛋呢。」沈安没听出沈凝话里的意思,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姐,你记得昨天那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知青吗?」
沈凝就知道,沈安一定是去知青点儿了,这不就开始讲赵彦了。
「就是在人群里特显眼那个,我打听清楚了,他叫赵彦,家是省城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就比咱俩大一岁。」沈安抓着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
「姐,你说,他怎么就跟村子里那些男人不一样呢?」
沈凝支起身子吹了煤油灯,「困了,睡觉。」
沈安没了动静,沈凝重新闭上眼,很快睡熟,她还做了个梦,陆邵北将她堵在高粱地里,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知道的太多了…」
陆邵北的话还没说完,沈凝被吓了一身冷汗,「啊」地一声坐起来。
「姐,你还让不让人睡觉。」沈安嘟囔一句,翻身睡了过去。
沈凝看看窗外,天快亮了。她擦擦额头的冷汗,原来是个梦。可陆邵北的眼睛,太可怕了,他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啊,看来以后得小心再小心,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一律不知道。
听到厨房有动静,想来是她父母已经起了。沈凝穿好衣服下了地,听着村子里公鸡打鸣,「妈,你们吃吧,我去给陆邵北做饭了。」
「哦,对了。陆邵北让我今天陪他去县里买点儿东西,上午我不去上工了。」沈凝说完推门离开。
沈胜利一边添柴火,一边气哼哼地说道,「好好个闺女,成了给陆邵北养的了!」
第7章 进县城
沈凝往陆邵北家走,一路上,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了。虽说村子里已经通电了,可能用得起电灯泡的在极少数,就连陆邵北家也是点的煤油灯。
「沈家丫头,这么早干啥去啊?」路上有相熟的婶子跟她打招呼。
沈凝一看,是周帆的母亲,扁担抗在肩头,两桶水左右摇晃着。上辈子,周帆母亲对她还是不错的,只是在这之后没多久上山砍柴,正赶上下雨路滑,从山坡上滚下来,从此摔断了腿,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具体情况她当时不清楚,反正是耽误了治疗,发炎高烧的,一病不起,人也就没了。
想到这里,沈凝心底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周婶儿,这么早就去担水啊,我去陆邵北家,给他做饭。」
周帆母亲放下扁担,看看四周没什么人,拉过沈凝的手,「可怜了你这孩子,这要是小帆,我怎么也不能让她去照顾陆邵北,你这天天往他家跑,以后可怎么嫁人哪。」
听出周帆母亲言语里的关切,沈凝心里热乎乎的,「婶子,没事儿的,我就是帮他做做饭,不管咋说,他那胳膊都是让我撞伤的,咱也不能放他不管不是?」
「是个好孩子,那快去吧,有啥事儿来找婶子,自己多长个心眼儿。」
「好嘞。」沈凝应下,想了想说道,「婶子,要是下雨可就别去山上砍柴了,等回头空闲了,天气好,我帮您多砍点儿。」
「行,婶子听你的。」
沈凝一路来到陆邵北家,家里大门四敞大开的,看样子人已经起来了。
沈凝走进大门,陆邵北腰间系了一件外衣,左手正单手劈柴呢,那斧头就跟长在他手上似的,力道适中,劈得特别准,大小又匀称。旁边已经有一小堆劈好的柴了,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过来了。」
语气熟稔,好像沈凝就是个十分熟识地朋友来串门子似的。
沈凝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胳膊,有些不满,这么折腾,不怕又把伤口挣开了?可是看着陆邵北英挺的面容,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了。
「我去做饭。」
陆邵北放下手里的斧头,弯下身子捡了一筐柴火,挎进了屋,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烧火。
沈凝拉开陆邵北厨房角落里的柜子门,里面还有点儿小米,差不多两小碗白面,旁边篮子里还放了两个鸡蛋。这些东西怕是真不够吃两天的。
沈凝拿了一个鸡蛋,找了个粗瓷大碗,打进去,准备给陆邵北蒸个蛋羹。他是受伤的人,吃这些伤口好的快些。
看着架子上还扣着昨天的剩菜和剩饭,沈凝又舀了一碗白面,想掺点儿玉米面,陆邵北家也没有,心里寻思着,今儿奢侈一把。
和了面,放在旁边醒一会儿。沈凝先把鸡蛋羹放进锅里蒸上。上面撒了一把家家春天都有的毛葱,点了几滴油。旁边把昨天剩下的小米饭热上。
「怎么就蒸一个?」陆邵北填完柴,才看见一个鸡蛋的鸡蛋壳。
「我不吃这个。」沈凝说着去擀饼。
等到鸡蛋羹蒸好,炉膛里的火也小了,烙饼正好,尤其是这种不放油的饼,不会因为火大糊掉。
看着沈凝动作利落地烙了三张饼,又把剩菜热了,陆邵北总觉着今天屋子里有点儿人情味儿。
饭菜端到炕桌上,陆邵北盘腿坐下,将这碗鸡蛋羹推到沈凝跟前,「你先吃。」
沈凝咬着筷子,「我不吃。」
陆邵北将剩菜往饼里一卷,大口咬下去,吃得特别香。他咽下嘴里的东西,「不吃?可以啊,不吃就别出这个门!」
闻着鸡蛋羹的香气,沈凝有些想哭,凭什么不让她出门啊。沈凝鼓着腮帮子,「你、凭什么你说不出门就不出门?」
陆邵北一瞪眼,很是唬人,沈凝赶紧低下头,将鸡蛋羹挪到跟前儿,舀了两勺放进自己碗里,低头吃一口,滑嫩清香,特别好吃。沈凝已经不记得,她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
可今天这鸡蛋羹怎么都觉着变了味儿,试问,谁喜欢自己吃东西的时候是被强迫的?而且还虎视眈眈的?
一个鸡蛋的蛋羹本也没多少,沈凝将剩下的推回去,「我吃了。」
陆邵北看了一眼,将剩下的蛋羹没两下消灭干净,「味道不错。」
沈凝眨眨眼,这算是夸她吗?
「就是太淡了。「陆邵北随口说了一句。
沈凝撇撇嘴,果然,他陆邵北怎么可能夸人?
吃了饭,收拾妥当,沈凝给陆邵北换了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沈凝的速度明显快多了,绷带绑的也顺眼许多。
「陆老弟。」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没多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推开门走进来,看到沈凝站在旁边明显一愣,「呦,沈家丫头也在呢。」
沈凝认识这个人,姓赵,叫赵德水,今年五十出头,之前娶了媳妇儿,有个儿子,前些年,儿子病死了,没多久,媳妇儿也跟着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在邻村还有两个兄弟,看他大哥过的凄苦,慢慢也不联系了,生怕赵德水赖上他们一样。
他身子不好,生产大队照顾他,让他喂马,喂驴,也算是轻巧活计,还能拿工分。
「赵大伯。」沈凝站在那里俏生生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吃完饭了没,赶早去县里,东西新鲜。」赵德水拎着马鞭说道。
「走吧。」陆邵北站起身从炕席底下抽出个布包揣进怀里往外走,沈凝跟在他后面。
「马车停在村口,到你这儿不顺路,等了一会儿你也没出来,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来找你。」赵德水乐呵呵地一边走路一边说道。
陆邵北笑了笑,「多锻炼锻炼好,看你这身子骨,比前几年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