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来到高阙关隘之下,赵破虏勒住缰绳,下马登山。到达山顶,他指着脚下绵延不绝的群山说:“无恙,你看,当年三十万蒙家军渡河以后就是从这里出击匈奴的,一路势如破竹,取河南地,据阳山、北假,直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向北奔命。”
“无恙,”赵破虏眼里带着憧憬,“这是汉史上对匈奴作战取得的最大胜利,匈奴人丢盔弃甲,远遁漠北,连王庭都弃了。你能想象那个令人激动万分的场景吗?”
魏无恙知道赵破虏最钦佩的便是那位功勋卓著的蒙将军,他展目四眺,虽是六月,塞北特有的凛风仍刮得脸颊生疼,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只有稀稀疏疏不知名的野草从上坡上探出头,迎着北风翩翩起舞。哪怕被疾风吹弯了腰,刮低了头,仍会在风停的间隙努力站直身体,迎接下一轮吹袭。
风沙吹散前人功业,文人眼里看到的是落寞荒凉;武将看到却是精神不灭,浩气长存。
“赵将军,无恙是个粗人,不懂凭古吊今,也不喜欢悲春伤秋。无恙只知道做比说管用,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哈哈……”赵破虏满腹惆怅,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情怀,就被这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下属逗笑了。
他就是个怪人,勇敢果断,每次征战都冲在最前头。用兵不拘古法,善于长途奔袭,闪电战,大迂回、大穿插。
“那行,不悲春伤秋了,”赵破虏看着魏无恙挠头,“不怕你见笑,我最初从军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过现在却是真的爱上了这里,在我心里这里一点都不比丰京差。我毕生心愿就是消灭匈奴,永绝战争,我有预感咱们以后的功绩不在蒙将军之下。”
魏无恙听得一动,抬头看了一眼。赵破虏对他的了解不比他少,笑着打趣:“怎么?难道你也是为了女人才从军的?”
魏无恙脑海中浮起一抹倩影,俊脸难得红了。
赵破虏大奇,追问:“真被我说中了?难怪你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原来是心里有人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呢!前几天刚到一批营妓,有几个模样不错还是雏儿,本来打算留给你试一试,看不看能不能治疗你的隐疾,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咳咳咳……”魏无恙被赵破虏的话呛到不行。
赵破虏不知道,军中却都传疯了,说冠军侯是本朝第一伟男子。
事情还得从上个月说起,当时他带着一队人马去侦察河西地形。返程的时候,误入祁连山脚下、嘉峪关以西一个叫黑山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大湖,在一条赫红色的山脉下四周全是戈壁,只有这一片蔚蓝色水域,绿树红花,水肥草美,野马成群。
在茫茫戈壁中能看见这样一片绿洲实在教人惊喜,大家纷纷脱衣入水,他也跟着脱得只剩犊鼻裤跳了下去。
本来游得好好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湖真大,水真多”,就这一句引得一帮大老粗朝他挤眉弄眼,问他有没有见过女人的水。
刘嫮和腓腓的泪水他都见过,于是老老实实点了个头。
他们又问他见过几个,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该说一个还是两个,最后犹犹豫豫地报了两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大家怪叫连连,问他“双珠戏龙”什么滋味,还问他两个女人的水哪个的好喝。
他觉得奇怪极了,好端端地舔人家眼泪干甚么,还想问“双珠戏龙”是什么意思,却见好友郝贤笑得“哎哟哎哟”直揉肚子。
这个损友的德性他是知道的,能让他笑成这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心里大呼不妙,直觉掉进了众人的陷阱。
大家见他抿着唇不肯往下说,纷纷说起自己“见水”的经历。越说越兴奋,越说越下.流,他这才知道此水非彼水,顿时臊得一张脸通红。
可恶竖子竟然还不肯放过他,告诉他女人分三六九等,极品女人如蜜桃,芳香四溢,鲜美多汁,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满嘴生津,回味无穷。
可怜他当了二十五童男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帮荤素不忌的鲁夫如此撩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下如吹气一般起了反应。
他的动静自然也被其他人看见了,大家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吃惊地盯着他的下身。那种被郝贤事后形容为“顶礼膜拜”的目光,令他且羞且气,又无可奈何,发作不得。
这还没完,回到营地,他“伟男子”的称号不胫而走,大家看他时都会顺带扫一眼他的腿根。他发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亲如手足的兄弟。
“无恙,想什么呢,脸这么红?该不会在想你那位心上人吧?”赵破虏调侃的声音传来。
“不是,无恙在想河西的事。”
赵破虏知道他去河西侦察的事,“哦”了一声,也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无恙头皮一紧,总觉得赵破虏从表情到动作都极耐人寻味。
将帅两个大眼瞪小眼较量一阵,直到郝贤从远处挥着手跑过来。
“无恙,江陵来的信。”
魏无恙几个起跃来到山下,迫不及待地从郝贤手中接过绢帛。一目十行看完,他的脸马上就黑了。
第19章
见魏无恙黑脸,郝贤探头看了一眼,还没看完就嚷开了:“我呸,刘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么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临江王又不是孬种,要人家翁主联姻就明说,犯得着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将人骗进宫去吗?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对刘康的钦佩源于雁门太守吴复。这些年他们没少跟吴复打交道,对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十分不齿,但他后台硬,谁都拿他没辙。当年任中尉府簿的吴复,风头可比现在盛多了,刘康竟敢跟他抗衡,还把他给撵到边关,这样的人不服都不行。
魏无恙大步走到赵破虏跟前,单膝跪下:“赵将军,无恙有事想回丰京一趟,请将军批准。”
赵破虏还没发话,郝贤就已经叫了起来:“赵将军,您就答应无恙吧,他的心上人被人抢走了,再不去就晚了。”
魏无恙红着脸,没有反驳他的话。但他心里却不住苦笑,她身份高贵,岂是他能肖想的,他救她只为报恩跟承诺罢了。
赵破虏沉吟不语,这些年他虽没回过丰京,但对京里情况了如指掌。皇帝没有成年公主,姊妹中也无合适人选,和亲公主极有可能是皇室女加封的。照目前情况来看,保不齐这位皇室女就是魏无恙的心上人!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和亲,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挚爱劳燕分飞。明明可以用拳头将敌人打败,偏偏要将自己女郎拱手让人换得片刻安宁,跟懦夫有什么两样。
“无恙,”他目光如炬,直视这位最得意的下属,“我可以同意你回京,但你想好了怎么救她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这位翁主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一直打她主意,你希望她一辈子跟着你东躲西藏吗?”
魏无恙抿着唇没有做声,郝贤却急得跳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看着她胡乱嫁人吧?那,那,那还叫男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破虏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这些年,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她守寡的消息还是令他痛惜不已,她才三十五岁,就已经走完了别人的一辈子。
“不,爱她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别松开。”赵破虏语气低沉,神情恍惚,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无恙,想救翁主只有一个办法,就看你敢不敢了。”
魏无恙没有丝毫犹豫:“请赵将军明示。”
赵破虏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山谷回荡:“立不世之功,取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南北介于南山和北山间,长约一千八百里,宽数里至数百里不等,为西北至东南走向的狭长平地,因位于黄河以西,为两山夹峙,故因此而得名。
它是丰京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靠着祁连山经年积雪和冰川融水的滋养、灌溉,成为水草丰美,物产丰富的好地方。这里曾是月氏人的家园,孕育出强大的月氏国,月氏极盛时期,连匈奴都要派单于之子为质。木铎单于将月氏人打跑后,这里就成了匈奴的天然牧场,为他们提供丰富的物资供给。
若能夺取河西,不仅能取得粮草马匹资源,还能与西域各国建立联系,倘若能说服他们一起合作东西夹击匈奴,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这样的功勋,还需要和什么亲!
“无恙正有此意。”魏无恙嘴角上扬,他已经多次率人去河西侦察,对那里的地形地貌烂熟于心。
“好!不愧是我天.朝好儿郎,我现在就派你上京请命,你把那匹汗血马骑走,让陛下好好看看。”赵破虏开怀大笑。
“谢将军!”魏无恙重重一顿。
赵破虏笑着摆手:“快去,快去,等你摆喜酒再谢我也不迟。”
魏无恙被他说得从头红到脖子,正想解释,却听郝贤大叫:“无恙,你可别忘了兄弟我,你能抱得美人归也有兄弟的一份功劳,听说小嫂有闭月羞花之貌,到时候你能让我好好看看吗?”
魏无恙唇角的笑容顿时淡了,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赵破虏一马鞭抽到郝贤身上,笑骂:“臭小子,你是皮痒还是哪里不痛快,居然敢窥觑无恙的东西,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想要媳妇自己找,惦记别人的可没出息。”
郝贤一把扯住马鞭,嬉皮笑脸:“将军自己都没媳妇还好意思说属下?”
话音刚落,皮鞭打在肉上的“噗噗”声和“哎哟哎哟”呼痛声同时传来。魏无恙笑着上马,将两人抛在身后,迎着塞外冽风,奔向心心念念的女郎。
汗血马不愧为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近二千里直道,日夜兼程,一天时间就跑到了。魏无恙进城时,大家都盯着他胯.下的宝马赞叹不已。
“这匹马真俊,从来没见过,莫不是西边养马场培育的新种?”
“就是,有这么好的马,咱们打匈奴就更有胜算了。”
他身下栗色大马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尾巴高高甩起,得意地打了响嚏。
魏无恙好笑地拍拍马颈,示意爱驹收敛。汗血马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灵优雅,的确是马中美男子。
“快看,
那匹马流血了。”人群中传来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马该不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吧?”
听言,栗色大马将头偏到一边,又重又长地打了个响嚏,直喷得路边行人掩唇捂鼻,避让不及。
“马兄,你是绝世神驹,一生有缘得见者寥寥无几,你就不要跟凡夫俗子一般计较了。”魏无恙俯下身笑着在它耳边轻语。
栗色大马眨眨眼,安静下来。
惠帝听说魏无恙专程回来敬献宝马,龙颜大悦,对王卓低声说了几句就带上陆吾匆匆出了宫。
上林苑,一身劲装的青年正策马奔腾。那马有成年男子大半人高,通体栗色,油光水滑,体型健美。马上那人劲腰长腿,张力和爆发力十足,尽显男子气概,人马一体,疾驰如电,连惠帝和陆吾都忍不住喝彩。
随后而来的明月夫人更是心花怒放。三年不见,他更英武也更有气势了,剑眉星目,长身挺拔,真让人挪不开眼。
魏无恙跑了几圈便勒马下地给惠帝见礼。刘炽一把扶起他,笑问:“魏卿,这宝马从何而来?”
“陛下,这是无恙偶于河西所得,西域国称之为汗血马。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且非常耐渴,即使在沙漠高温下,一天也只需饮一次水,特别适合长途跋涉。”
刘炽大喜过望,失声道:“无恙,你去过河西?”
魏无恙颔首:“去过很多次,陛下若不嫌无恙聒噪,无恙想与陛下秉烛夜谈。”
刘炽高兴得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牵过缰绳欲翻身上马,却见明月夫人指着马颈娇呼:“陛下且慢,这马不祥,它在流血!”
大栗马偏过头,对着地面直喷气。
魏无恙知道爱驹脾气,赶紧解释:“陛下,汗血马皮肤较薄,奔跑时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很容易被看到。另外,马的肩部和颈部容易出汗,一出汗往往先潮后湿,对于栗色毛的马,出汗后局部颜色会显得更加鲜艳,所以给人以“流血”的错觉。”
刘炽大奇,说道:“这真是天马呀,可曾取名?”
“还没有,专门等陛下赐名。”
“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此马快如疾风,迅如闪电,就叫蹑影吧。”
“蹑影神驹,你可愿意让我骑上一骑?”刘炽笑着跟蹑影打商量。
蹑影半弯着腿,刘炽轻轻一跨就越上马,骑了几个来回后他停在明月夫人面前伸手:“夫人,我带你御风。”
明月夫人正要说话,却听王卓报唱——
“临江翁主驾到。”
话毕,几双眼睛齐齐望向来人。
芳洲粉黛未施,一身绿罗裙,唇红齿白,大眼里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愁。
魏无恙听见自己腔子里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随时都要脱胸而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三年不见,她高了,瘦了,更美了,他居然不敢直视她。
芳洲不知道刘炽叫她来上林苑干甚么,乍见魏无恙,惊得瞪圆了一双美目。
“无……冠军侯,你怎么回来了?”
“冠军侯是回来给陛下献马的,”明月夫人挡住二人视线,笑着对芳洲说,“翁主,这么好看的马你还没见过吧?它叫汗血马,非常温和有灵性,听说翁主自小就和临江王遍游全国各地,想必骑马也不在话下吧,不如……?”
“夫人休得淘气。”刘炽下马打断了她的话。
陆吾和魏无恙也都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