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气,闻一口就让人沉醉不已,魏无恙的身体迅速起了变化。他又羞又窘,与芳洲稍稍拉开距离,眼神无处安放,只得落在她耳朵上发呆。
魏无恙的视线忽然定住,指着上面二寸长的疤痕问她:“腓腓,你耳朵是怎么回事?”
芳洲不妨他这么细心,愣了愣,装作不经意道:“没什么,不小心磕了一下。”
“你撒谎!”魏无恙一针见血。
“腓腓,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不再信任我了?”他漂亮的黑眸无声控诉着她。
芳洲俏脸一垮,若知道他今天回来,若知道会与他共乘一骑,打死她都不会让他看见那道疤。
她回头看他:“我若说了你不许生气。”
魏无恙见她扭着脖子说话费劲,扶着她的腰,双手一提,让她侧坐在身前。
“那得看是什么事。”事关她的安危,他不会让步。
芳洲叹气,别看他在她面前老实又规矩,发起牛脾气来也是蛮吓人的。当年他带着阿翁平安归来,她在江水边迎接他们,一高兴就要往江里冲,脚还没沾到水,他就从船上跳下来涉水阻拦她,当着她阿翁的面好一顿教训,之后还整整数落了她三天。
从那以后,她就有些怕发牛脾气时的他。
“你不答应,我就不说。”她开始耍赖。
魏无恙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沉声道:“那腓腓可得想好,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别人,相信张卿很乐意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
“我说!”芳洲急了,若他去问张宝,还不知道张宝会添油加醋到什么地步呢。
她言简意赅地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半晌,身侧都没有动静,她好奇地抬头看他。
魏无恙的样子比上次在阳陵里还要吓人,眸子红得发亮,仿佛蕴着狂风骤雨,脸色阴沉得能下冰雹子。
“无恙,你别这样,都过去了……”
话未说完,她就被他翻了个身,头脚悬空趴在马背上,翘臀大喇喇杵在他眼前。
“啪啪啪——”魏无恙在她翘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以示惩罚。
芳洲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羞耻感迅速将她包围,泪水聚满眼眶,一滴滴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腓腓怎可将性命视作儿戏?你这么做自己倒是痛快了,你想过你阿翁没有?想过、想过……没有?”
想起太皇太后让他替她择婿的懿旨,一个“我”字苦涩地绕在舌尖,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是没有埋怨过,连张宝都看出来他对腓腓的心意,他不信太皇太后看不出来,可她偏偏下了那样一道懿旨,让他替心爱的女郎择婿!
他想了很多,到最后他发现被逼到这个份上,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跟赵破虏一样,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他做甚么都甘愿。
刚才听她用平淡至极的语气叙述那天被连日珠羞辱的事,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天,他险些失去她!
他淳淳善诱:“腓腓,活着才是为人的最大意义,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芳洲只顾着哭,没有听清他的话。
魏无恙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一把捞起她坐在身畔,才发现女郎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的心被她哭得皱皱巴巴,狠下心强忍着涩意问她:“还敢不惜命吗?”
芳洲红着眼睛瞪他,像只不服输的小兽。
“我才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不要屈辱地活着,一辈子被人怜悯,被人指指点点。”
魏无恙沉沉叹了口气,投降道:“可我是贪生怕死的人,我怕自己哪天没了,没人护着你;又怕你消失不见,我无人可护。”
芳洲被他语气里的落寞寂寥震住了。
“腓腓,以后不要这么莽撞好不好?跟你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不值一提。若你真被……,我就带着你和大王到塞外隐居,不让半点风言风语伤到你。”
他的意思是跟她的性命比起来,贞洁、名誉全都无关紧要?芳洲的心剧烈跳个不停,她听见自己颤抖着问:“若是被……,有了孩子呢?”
男子掷
地有声:“汝子即吾子。”
第30章
魏无恙话音刚落,芳洲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魏无恙慌了神,伸着两条胳膊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胸前很快被泪水浸湿,凉凉的液体灼得他心口发烫,他只得抚着她的头低声细哄——
“不哭了,行不行?”
“腓腓,我这是可是御赐的战袍。”
“别说话,让我再哭会儿。”她毫不留情地“蹂躏”他的衣裳。
魏无恙无奈,继续哄。
“好翁主,求你别哭了。”
“再哭,还打你臀。”
芳洲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踏实无比,只不过原本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心思在那句“还打你臀”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埋着头瓮声瓮气道:“管天管地,连哭都要经过你同意,你这么有本事干脆把我嘴巴缝起来好了。”
缝起来?魏无恙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浮现出刘炽与云梦亲吻的一幕,盯着她诱人的樱唇,口干舌燥。
见他不吱声,芳洲支起身子还要理论,却在接触到他骇人的目光时,蓦然羞红了脸。
魏无恙灿若星辰的眸子黑沉无边,直勾勾盯着她的唇一眨不眨,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呆子……”她颤颤巍巍地娇嗔一声,话未说完就被人托起下颌,魏无恙的俊脸在她眼前一点点放大,四目相对,她的一颗芳心扑扑跳得飞快,就在他们睫毛彼此相碰时,一声轻咳适时响起,两个人如梦初醒,触电般松开。
三丈开外,刘炽和云梦坐在马背上看着他们。云梦冲芳洲羞涩一笑,刘炽抿着唇,神色难辩,那声轻咳正是他发出的。
魏无恙在人前从未这样肆意,顿时尴尬得不行,倒是芳洲大大方方下马,牵着他的手走到刘炽跟前。
“陛下,曾大母说您答应过她,河西大捷您就会放芳洲回去,正好曾大母给了芳洲自行择婿的懿旨,如您所见芳洲心悦冠军侯,请陛下成全。”
魏无恙被她的大胆惊得目瞪口呆,云梦则钦佩不已,只有刘炽黑眸微沉,看不出喜怒。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让他非常不舒服。
“魏卿,你的意思呢?”刘炽知道芳洲脾气,转向魏无恙。
魏无恙心头发热,他想说的话太多了,想告诉全天下他爱这个女郎爱得发狂,恨不能跟她一夜白头,永不分离。但当他抬头看向刘炽时,却在他眼里明明白白看见了紧张和懊恼。
他不明白刘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却也一下子清醒过来,看来天子跟太皇太后一样,不希望他娶腓腓。
现下,横亘在他和腓腓之间的除了那道懿旨,又多了一个刘炽。
文帝时天下初定不多久,皇帝体恤百姓,经常到田间地头跟农人一起劳作,他嫌玉玺笨重不易携带,让人专门仿照玉玺图案刻了一枚小章,用来处理一般文书。久而久之,这枚私章成了文帝身份象征,效力等同玉玺,太皇太后要他替腓腓择婿的懿旨上盖的就是这枚私印,唯一能破解的只有刘炽。
刘炽当初曾许诺他,只要取下河西,任何要求随便他提。若趁机提出让他下一道圣旨,使那道懿旨作废,他会同意吗?
魏无恙张嘴正要说话,刘炽忽然抢先道:“不错,我的确答应过太皇太后,不过太皇太后同时告诉我,她给魏卿也下了懿旨,她说担心翁主年纪太小认人不清,才由魏卿暂行父职替翁主择婿,只有这样她才放心。魏卿,你这样假公济私怕是不合适吧?”
魏无恙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刘炽果然不希望他娶腓腓。
“陛下!”芳洲急了,上前两步还要再说,刘炽却一扬鞭丢下他们骑着马走了。
“无恙……”女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秀眉蹙起,一筹莫展。
魏无恙心中气血翻涌,恨不能将她扯到怀里紧紧拥住,恨不能攫住她的唇吻到窒息,恨不能扛起她策马狂奔到无人认识之地,然而他只能在她耳边痛苦低语:“腓腓放心,我一定替你找一个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芳洲像不认识他一样,寒着脸盯着他看了半天。
“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其实根本对我无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魏无恙不闪不避,苦涩道,“我从不骗你,每一个字皆发自真心,你也不是……自作多情。”
芳洲这才面色稍霁,嗤道:“我知道了,你跟大将军在一起待久了也学会了他那一套,打算将心上人拱手让人?”
“魏无恙,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芳洲决绝道,“我不是乐阳姑母,不会傻傻地等一个将自己送给别人的男人二十年,我只会与那负心人死生不复相见,只会跟自己郎君相亲相爱,举案齐眉,还要跟他生一堆活泼可爱的孩子。”
她每说一句,魏无恙的脸便跟着白上一分。他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被她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光是想想她说的那些个场景他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魏
无恙,别逼我恨你!”她扔下这句话就跑开了。
魏无恙心神俱震,跨马追上去,不顾她的捶打挣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手策马,一手死死扣着她的腰肢,朝皇宫疾驰而去。
两人全程无话,到了明光殿看见白泽喜滋滋地跟张宝站在一起说话,一见到芳洲,他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翁主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老半天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手心上躺着一枚全身通红的河卵石,芳洲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真好看,哪儿来的?”
她语笑嫣然,跟路上横眉冷对的那个判若两人,魏无恙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我在灞上捡的,我可是在乱石堆里翻了整整一下午,翁主你看,我的手都磨破皮了。”
见白泽朝芳洲撒娇,魏无恙全然忘了他是芳洲的救命恩人,只恨不能将他拎起来,甩出去。
他抢过芳洲的话,不悦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白泽指指内殿,嬉皮笑脸道:“当然是走进来的啊。”
魏无恙的脸顿时就黑了,当初告诉他密道是为了让他保护腓腓安全,他倒好居然通过密道跑来献殷勤。密道最后一道开关在腓腓床底下,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在腓腓床上上上下下多少回了?
芳洲见他还杵在身边,也不悦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魏无恙被她噎得要吐血,还没开口就见白泽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问:“冠军侯,我羽林卫一个兄弟跟众利侯是宗亲,听众利侯说,太皇太后给你下了懿旨,请你替翁主择婿,有没有这回事?”
魏无恙半天没有吱声,芳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竖直耳朵。
“如果真是这样,外舅请受小婿一拜,我马上给家中去信让他们准备聘礼。”
“咳咳咳……”,魏无恙呛得不能自已,今时今日,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想挨揍就赶紧滚!”他朝白泽低吼。
白泽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怒瞪着魏无恙:“叫你一声外舅,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过是个临时的,大王才是真外舅,你拿什么乔?”
魏无恙上前揪住他的衣襟,白泽也反手揪住他的,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够了!”芳洲娇叱,见她发怒,两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她走到魏无恙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这就受不了?叫你外舅算什么,以后还会有人叫你大父呢,这都是你自找的!”
魏无恙双手握拳,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冠军侯,请吧。”芳洲做了个手势,不再看他,转身跟白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