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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我死了?”程时照依旧缩着不动,用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说话,“可笑,这种程度小爷还死不了,小爷我小的时候受过的罪比这重多了。现在不还好好的遗祸人间吗。”
    程时照眼神空洞。他感觉全身到处都疼,依稀间回到了幼年那段灰暗的时期。
    记忆中的母妃郭达妃是个漂亮却不怎么聪明的女人。在宫里糊里糊涂的死了,把幼小儿子留在黑洞洞的宫殿里,留在一群深深嫉恨她的后宫怨妇手中。
    父皇的子女众多,很快在各种明暗使绊的手段中厌恶了他。每当夜深,那些白日里笑面如花的妃嫔和宫人好像突然变成了墙画上下来的妖魔,恐怖的嘴脸,伸长的利爪,用各种阴损的手段磋磨虐待他小小的身躯。
    那断父皇漠视,宫人欺辱的日子延续了他整个幼年时期。
    直到姨母把表弟送进宫来伴读,大家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个皇子的外家虽然衰败,但好歹还有个嫁入国公府的姨妈。
    国公府备受重视的五公子,形影不离的陪伴,让那些妖魔鬼怪都慢慢缩回墙画中去,一个个的又露出人类的笑脸来。
    那时候温和谦逊的俞行知无时无刻不牵着他的手,把他慢慢从宫墙的阴影中牵出,牵进阳光照射下的世界里。表弟的存在就像个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的生活,温暖了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林家匹夫对子规做的事,我必定让他们百倍偿还。”程时照吐出口中血渍,恶狠狠地发誓道。
    周晓晓看到气息奄奄缩在那里的程时照居然并不发怒,甚至还自言自语了起来,愣了一下,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这时门外响起一片慌乱声,程时照的贴身侍卫郭素人一头撞了进来。
    他一眼瞥见自家王爷衣裳散乱的躺在炕上,那个一身男装的女子背对自己,跨坐在王爷身上,正吃惊地转过头看他。
    郭素人唬了一下,猛地低头退出,面红心跳,隔着门禀报:“王爷,俞五爷冲进来了,兄弟们拦他不住。”
    第18章
    “放开我!”程时照低声对周晓晓呵斥。
    周晓晓犹豫了一下。
    不会一解开他就抓我去砍头了吧。
    “快解开!孤王且不和你计较!真的想被行知看到吗?”
    周晓晓当即抽刀割断绳索。
    程时照撑着炕沿勉力起身。
    方才将将套上外袍之时。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俞行知面色铁青大跨步进来。
    只见屋内一片凌乱,炕桌掀翻在地上,程时照和周晓晓二人衣冠不整,双双吃惊地看着他。
    俞行知额角青筋暴出,双目赤红,眼中聚集着狂风骤雨。
    他一把拽住程时照,挥拳欲打。
    跟随而至的九皇子程时琪从后死死抱住他:“打不得,打不得。”
    俞行知一脚踹开他:“你今日百般绊着我,为的就是便利他行如此龌龊败德之事!”
    “打啊,让你打。老九,别拦他!”程时照阴阳怪气地说,“从小你就没有和我动过手,今天就让你一偿所愿!”
    “你!”俞行知怒不可遏。
    侧边伸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只手虽然小巧,但却十分有力。
    “别打了,我已经打过了,再打就打死了。”周晓晓说。
    俞行知转过头,两眼通红地看着她。
    “你看看我,我没事。”周晓晓伸另外一只手,轻轻顺着俞行知的后背,“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呀。”
    她张开双手,转了小圈。
    俞行知眨了眨眼,他这才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
    周晓晓衣冠完整,举止爽利,只是头发有些微乱。反倒是程时照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嘴角沁血,衣物凌乱,行动生涩。
    跟着进来的王府护卫大惊,哗啦一声抽出腰刀,齐齐指向周晓晓。
    程时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愤异常。他既为听到俞行知因他而遭受了的酷刑折磨感到愤恨异常,又因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打得毫无防守之力而恼羞成怒。
    怒喝一声:“住手,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都跟我走!”
    说完一瘸一拐地在侍卫长郭素人的搀扶下径直离开。
    府卫们面面相觑,茫然收起兵刃,跟随而出。
    郭素人心中暗道苦也,他想起之前自己撞到的那一幕,原来王爷那时候是“被欺负了”。我却误以为是王爷的某种嗜好。
    自己没看到便罢。眼睁睁看着却居然不上前救驾,回头王爷想起,秋后算账可怎生是好。
    屋内随着他们的离去安静下来。
    俞行知的伴当俞桐从后面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小姑奶奶呀,您真把燕王殿下给揍了?”
    周晓晓的眼神飘突了一下:“那……那揍都揍了,现在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是该收拾行李跑路?”
    俞行知双目通红,凝望着周晓晓。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周晓晓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把她一把搂进怀里。
    他的声音低哑:“对不起,皆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周晓晓感觉不对劲:“行知,你身体怎么这么烫?”
    紧搂着她的人慢慢倒了下去,周晓晓一把接住俞行知,伸手一摸,只见他面色潮红,额头滚烫。
    周晓晓急忙扶住着他,转身问随侍的俞桐:“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俞桐愁眉苦脸地道:“姑娘您是不知道,五爷自打回京以后,这一身伤病就没好利索过。前些时候因拒不肯同长孙家结亲,忤逆了太太,被国公爷下死手打了一顿板子。可怜我家五爷打小金樽玉贵,何曾受过这番罪。之后又收到姑奶奶您那封信,当场吐了血,不顾伤势未愈,挣扎着就要过来。幸得燕王殿下死命拦着,一路跟随劝阻,不让赶路,乘车缓行。这才留得性命,囫囵个儿的来见您。”
    周晓晓皱眉,心中疑惑,既是如此却因何写信与我诀别。
    然此刻却不是细思之时。于是将俞行知安置在里间厢房的床上,另遣俞桐去延请大夫。
    因燕王闹得这一出,家中上下皆惊,一片混乱,周晓晓出屋安抚众人。方才回转,大夫已至。
    此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望诊切脉之后,捻着胡须不住地摇头。
    “尔等看上去也不是那贫困寒苦之人家,怎生让病人如此失于调养?此人旧伤未愈,新伤负累。”大夫连连嗟叹,“兼失于摄养,思虑过度,劳伤心脾。因此如今是气血两伤,诸气膹郁,是以搞枯于外,重虚其阳,壅遏里热。若不是仗着年轻底子好,早就一命呜呼了。”
    大夫一面摇头,一面开出药方,絮叨絮叨交代诸多调理要意,方才离去。
    周晓晓送走大夫,嘱咐小梅前去煎药。
    却把俞桐唤到小厅。
    周晓晓坐在俞桐面前,指端敲着桌子道:“怎么回事?何至于此?方才大夫诊治之时,你也看到了,他的外伤岂止是失于摄养?简直是放任不管!”
    俞桐拍了自己一耳刮子:“都是奴才的错。怎生知晓五爷竟不爱惜自己至此!自五爷在蜀地受了重伤回京之后,便多了个怪癖,不再允许小的们贴身照顾。更衣换药,都自己动手,都从不肯假手他人。有一日小子失手打翻了茶水,撒了五爷一袖子,急着想替五爷收拾,方才碰了五爷的手,五爷一反常态,勃然大怒,发做了好一顿。此后小的们均不敢再逾越半点了。”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止如此,小人察觉五爷近日来似极为排斥他人接触。便是打小娴熟的兄弟玩笑中无意碰触一下,都能让五爷很是不快。姑娘是五爷爱重之人,得空还请姑娘宽慰开导,或能解五爷心中之结。”
    周晓晓听了,甚感疑惑,心中渐有思量,暂且按下不表。
    俞行知至昏昏沉沉中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厢房内的床上,床前一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人,一个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那人见他醒来,便倚到床沿,一手托着自己莹白圆润的脸庞,另一只手在灯辉中缓缓伸出,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俞行知感到胸中一片灼热上涌,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咽不下。
    他轻轻向里错开头去。
    “你好狠的心呢。”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嗔怪他。
    他立刻忍不住转过头来。只看到周晓晓白皙的双手垫在床头,小巧的下巴搁在手背上,如漆似墨的双眸凝望着他,内里摇碎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引他痴迷其中。
    是以他虽然知道周晓晓这样娇声软语的说话的时候,必定是心内打起了什么古怪的主意,但他也依旧移不开目光。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要我了,也不当面和我说一声。听你二嫂说你要娶别的姑娘。我心里好生的难受。”
    “不,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写那封绝情断意的信给我?我看了以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个晚上呢。”
    “我……”
    “你若有什么事,清楚地说与我知,可好?”周晓晓望着俞行知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劝道,“譬如你不喜欢我了,或者觉得我太粗蛮无理与你性情不合,又或者你迫于家族的压力不能和我相守。只要你能坦陈地告诉我,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心里也就不会那么难受。”
    周晓晓耐心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俞行知低沉的声音。
    “我……”他拽紧了拳头,面容惨淡,艰难地开口,“我已不能人道。”
    周晓晓彻底愣住了,她想过各种答案,却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
    “这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她脱口而出。
    俞行知满面涨红,他闭上眼,侧过脸去。
    “自落入那林贼手中,他二人对我那般折辱,许是落下病根。回京之后我只觉七情郁结,夙夜难寐,气血渐亏。更深恶他人亲近,但有无意触碰者,不计男女,皆令我焦躁难耐。那日……”
    他顿了片刻,还是开口继续。
    “那日,母亲为斩断你我之情缘,授意家中一丫鬟乘夜……乘夜爬上我的床。我夜半惊醒,面对软玉温香,竟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立,恶心作呕。没忍住将那污秽之物吐了满床,吓得那丫鬟连滚带爬地走了。此后我自查不殆,暗暗寻医问药,具……具无疗效。是以虽同汝盟誓今生,却只能愧颜相负。”
    说到这里,俞行知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能紧紧拽住双拳,勒得自己指节生痛。
    这样的耻辱之事,本是誓死也不愿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说起。然而如今,只为了周晓晓心里不难过,不至于误会被无故抛弃,从而自怜自哀。他忍着羞辱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此刻他只觉得一把利刃剖开了他身体,把里面所有的丑陋不堪都举在他人面前。心中只觉灰暗一片,了无生趣。
    周晓晓冷静了一下。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逃亡那段日子,那段时间她照顾行动不便的俞行知,更衣换药,便溺相援,并不避讳。她并没发现俞行知“某些”方面不太正常,甚至有几次,在俞行知尚不清醒的时刻,瞥见了一点男性的生理反应。
    “那我碰到你的时候,你也觉得恶心难耐吗?”
    “你自然……于他人不同。”
    俞行知沮丧地想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睡得着,睡得稳。你可知至你我分别,我竟是从未得过一夜安眠。我只盼你能时刻在我身边,和你一生相守。哪怕悖逆父母,被家族所弃,吾在所不惜。只深恨此身已是无用之人,是以哪怕心如刀绞,也只能忍痛断情,不能负累你一生。
    然而此时此刻,这话已不能说出口,也不必说与她知了。
    周晓晓却在回忆种种细节。她不认同俞行知的说法。但她打算验证一下,是以并不急于分辨。
    “你也不必过于焦虑,你这应该是心理上的问题,未必就是生理的原因。”
    “……”
    俞行知感到听不懂。但他此刻心如死灰,也却懒怠多思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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