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汝同食,天下无一物不美。”俞行知看着那对忙忙碌碌的小夫妻,心生艳羡,“看彼处二人,虽是寒门小户,但伉俪情深,携手扶将,倒是令人心向往之。”
周晓晓凑过脑袋道:“各家都有各家的烦恼,这二人看着表面和美,实着这孙麻子是个家暴男,日日夜里打老婆为乐。而他家媳妇喜欢偷汉子,左邻右舍无有不知,单瞒着孙麻子一人而已。不像你我,纵隔千里,然心意相通,远胜这般貌合神离之人。你又何必妄羡他人耶?”
俞行知眼睫低垂:“家慈不同意你我之事。晓晓,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点久,或许要一年……也许两年。然吾必当竭力而为,誓不负汝。”
周晓晓注视着他,认真地回答:“可以的呀,我等着你。缘分之事不能强求,我们尽力就好,你也不必过于自苦。”
俞行知忍不住从桌下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周晓晓的手。周晓晓咬着嘴唇,眉眼弯弯地偷笑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恬不知耻。”
周晓晓听到了一个很杀风景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是程时照和程时琪两个不合时宜的家伙。
周晓晓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个意图抢占兄弟女人的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过考虑到程时照的地位不便招惹,以及两人之间已经很恶劣的关系,倒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五郎叫我等好找,却不曾想有京都双壁之称的俞家五郎,会在这等街边小巷觅食。”九皇子程时琪在俞行知身边挤了个位置,看着那刚出锅的烤饼道,“这村野小食,闻着倒也很香。似有几分意趣。”
周晓晓笑道:“觅食者不鄙,原来殿……九爷也是同好之人,可否要尝一尝。”
程时琪点点头:“那我就尝一点。”
程时照和几位微服的侍卫站立一旁,满脸黑线。
周晓晓摸出十来个小钱,对同桌的食客抱拳道:“小人现有几位兄弟前来,欲同座小聚。还望几位阿哥挪动尊驾。搅扰诸位了,这里一点心意,权做赔礼。”
众人见她人物潇洒,言语客气,又有十来个铜子可拿,都纷纷让出位置。
周晓晓做了个请的手势。程时琪便高高兴兴的取箸移坐到四方桌的对面。程时照心不甘情不愿地斜坐下来。几名侍卫不敢入座,只在身后侧立。
周晓晓冲孙麻子喊道:“掌柜的,再来两碗跳面并一盆子炉饼,管旧要加梅干菜和插酥。”
孙麻子嘹亮地应了一声:“晓得嘞。”
不多时便将热气腾腾的吃食端将上来。
程时琪吃了一筷子,眼睛一亮,道:“鲜香爽滑,果然十分味美,这样的陋街小巷,却藏有如此地道美食。六哥你也尝尝。”
程时照面色黝黑,一言不发。
俞行知也脸色不虞,沉默不语。
只有程时琪稀里哗啦埋头吃面饼。
周晓晓知道他们三个,一个下不了台,一个心中有怨气,余下一个只想和稀泥。
她虽然心中厌恶程时照,但她知晓俞行知近况已经十分艰难,不愿他因自己再树敌人,搞得四面楚歌。
何况当时揍人的是自己,挨揍的是对方。
于是她决定把这事翻过去,反正今后自己也不需和这等心里变态的人物来往。
“那日之事。”周晓晓开口。
桌面上三人皆转头看她。
周晓晓整衣肃容:“先前我和六爷因些许小事起了争执,我一时失控,行为悖逆,幸得六爷大度,不同小人计较。”
她站起身来,慢慢悠悠行了个礼,同时深深看了程时照一眼。
差不多行了啊,给你递梯子了,赶紧地就顺坡下驴吧。
程时照初听得她提起那日丑事,坐如针毡。后听得她揭过去了,心中方才落下大石,想道:算你识趣。
拿眼瞟了俞行知一眼,心道:子规啊子规,若非是为你,本王何需受这等村野泼妇的窝囊气。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做甚如此的不知好歹。
岂料俞行知全不看他,却拉住周晓晓道:“晓晓,你不必道歉。我知你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必定是表哥先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周晓晓便笑了,她从不吝于表达自己心中对他人的喜爱。
她凑过头,用状似悄悄,实则四人都恰好能听见的声音道:“不管怎么说,我打人了,还是我的不对。你帮我和表哥说说情,让他原谅我则个,就不要取我脑袋了。”
程时照面色涨红,恼怒起来。
程时琪急忙圆场:“行了行了,六哥你堂堂大丈夫就别同女子计较了。闹将起来,须不好看。”
又对周晓晓道:“周姑娘,你既说要道歉,怎生这等小气,就请我等食面饼耶?这凤翔城还有何美味珍肴,速带吾等前去品味方是正经。”
周晓晓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说道歉只是做个样子,你还以为我真的和你们这两个败类道歉么?
“行啊,这凤翔城内顶尖的美味当属一物,只是二位恐怕不敢食。”周晓晓用筷子轻轻点着碗。
“乃是何物?”程时琪大敢好奇。
“河豚。”
“素有耳闻呢,据说此物味极鲜美,乃天地第一奇绝。只憾在京都不曾见过。”
程时照身后的侍卫郭素人俯身低语道:“六爷,河豚乃是剧毒之物,具报去岁江阴便有二人食河豚中毒而亡。万万不可轻食之。”
周晓晓拍拍手站起来:“本地素有谚云‘拼死吃河豚’,可见非老饕不敢一试,六爷不敢吃便请回吧,行知、九爷我们走起?”
程时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啪的一声站起身来:“孤有何不敢之事?”
众人移步横水河畔。
此刻天色将晚,河床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同晚霞遥相呼应,煞是好看。
河之北麓有一座古桥,沿岸桥洞处开着一家小店,挑了几盏气死风灯,摆出两张桌子。店门外摆一个石刻的牌子,凑近一看,上书几行字:小店祖传宰杀河豚之手艺,必保客官食之无虞,若有闪失,愿以店主之性命相抵。
店家但凡见有人来,便在石板上刷一层墨,贴一张熟宣,拓下一页文字来,交给食客。等于是签了保书。方才宰杀河豚。
程时琪看着有趣,击节赞叹:“在此处吃河豚,就着这江枫渔火,蒌蒿满地,方才畅快。比起宫中御宴强胜百倍。”
周晓晓冲他举了下大拇指:“九爷真乃食中饕客。”
片刻鲜嫩的河豚端上桌来,店家当着众人先食了一筷子。方才招呼道:“客官们慢用。”
俞行知拿起筷子:“果然奇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我先尝一尝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味美。”
程时照伸手拦住,道:“行知稍候。吾先尝之。”
又有郭素人从旁阻拦,“六爷稍安,待小人斗胆先试。”
周晓晓手脚快,先抢着吃了几口。九皇子程时琪也忍耐不住,连连举箸,口中直被烫的嘶嘶做声。
余下众人见此,方放心食用。一众侍卫也从旁单设一桌。
食之无不交口称赞,皆道果然鲜美异常。
周晓晓心想,程时照此人虽龌龊无耻,不过对行知倒似是真心。看在行知的份上这次权且算了。于是对程时照道:“六爷既食了我的河豚,便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之前我们那些许小事就翻篇了吧?”
程时照食而不语,心道:此女子虽粗俗,待行知倒是一片诚心,看着行知的面上,本王便姑且不予你这女子一般见识。
众人酒足饭饱,程时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息道:“可惜不日就要回京,如斯美味不能再尝,实乃人生一憾。”
“就要回去了么?什么时候?”周晓晓望向俞行知。
俞行知歉然道:“京中近日尚有要事,加之表哥陪我前来,实乃私自出京,很是不妥。是以一两日内需归。”
说未说尽,俞行知眉梢轻动,眸色环转,目光凝望着周晓晓,流露出极其不舍之意。
周晓晓想到俞行知为了她一封信,不管不顾千里迢迢的跑下来,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难受,脑筋动了动,临时起意:“不若我陪着你一道上京?我欲拟在京都开一家十二月饼铺的分店,正好先去踩个点再回来。”
“晓晓,所言非虚?”俞行知心中一喜,忍不住高兴起来。
但他既十分想和心爱之人多相处一段时光,又担心她被自己卷入京都烦杂的漩涡之中。
“不妨事的,我只陪你一路。即日还转。”周晓晓知道他心中担忧什么,“到了京都之后,我们各有所忙,估计也无瑕相见。日后等我筹措完善,在京都开起分店,你我相见方才两厢便宜。”
程时照嗤笑道:“早先我说让你上京,你闹三闹四,抵死不从。端的是如此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周晓晓眯起眼睛:“行了,行了,我的殿下,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您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她心中想,之前我和俞行知闹分手,且你是想把我关在一宅院里做外室,我当然不肯。如今我知道分手不是他本意,我们和好了,我自然要创造条件多多和他相处。又不吃你王府的饭,用得着你管么。
但她嘴上只说:“行知大病初愈,我不甚安心,沿途好歹照顾一下他的起居。省却出了什么纰漏,殿下又统怪罪在我身上。”
“你!”程时照怒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21章
却说周晓晓回到宅中,便将店铺作坊经营事项一并交付给吉婶。十二月饼铺的招牌已在凤翔打响,脚跟站得甚稳,每日客似云来,供不应求。因此也无须周晓晓过于操心,吉婶又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人,不必怎么繁絮交接。
过得一二日,俞行知前来相邀,周晓晓便辞别吴道全夫妇。
她戴青竹笠,着青纱衫子,缠月白腰带,跨一口雁翎刀,打了一个随身包袱。仅携娟子一人随行。
同行连同俞行知,程时照,程时琪,并一众侍卫合共一二十人。离凤翔,取大路投京都去了。
一行人中驾两辆马车,主要供俞行知和程时琪两位“病弱书生”乘坐。余人皆乔装成普通行脚商人,骑马随行。
娟子初时不惯,周晓晓携她同乘一马,不多时她便骑驾娴熟,自乘一骑溜达得欢快了。
如此行走了二三日,只见人烟渐稀,道路荒芜。两侧皆是青松翠柏,时闻猿啼虎啸。夹道具是群山峻岭,连绵青黛碧纱。
程时琪在车内憋闷了几日,逐渐不耐烦起来。这日换乘马匹,说去兜个风,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
燕王喊他不住,欲待追上前去,又回首望望俞行知的车架,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俞行知在车内道:“表哥,九殿下生性疏狂,不谙世事。你且去看着他,仔细出些岔子。”
程时照打着马绕行在俞行知车边,“谁耐烦跟着那个二傻子。倒是你,在蜀地吃了一次大亏,却一点不见长记性。若是我不盯着,倘若让你被这妖女暗暗害了性命,我怎生回去和姨母交代。”
车帘刷的一声拉开,露出周晓晓的脸来。
程时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周晓晓呲了个假笑,又刷的把车帘拉上了。
车内传来周晓晓故做娇滴滴的声音:“哎呀,我这个妖女坐车坐得腿好酸,行知哥哥你帮我揉一揉好么。”
俞行知忍俊不禁的声音:“莫要捣乱。”
程时照败下阵来,他感觉自打封王以后便不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随手点两个人:“去,追上你们九爷!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用的着我吩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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