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意见从何而来?最大来源便是民间和文坛的名声了。
一众才子不光要比拼才学,还要比拼名气,不然外头那什么“才子”“神童”的名号作甚那般抢手?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州府何其之多?就算一个地方只有一位才子、一个神童,全国上下……
不曾想今日闽南和两广之地的两位大才子竟然在千里之外的……客栈餐厅碰了头,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都是南来才子,又有着相同的目的,两边先就亲近一番,又重新落座,说些路上见闻。
谁知,正说着,就听外头忽然一阵骚动,也不知哪里的谁喊了一嗓子:
“回来了!”
孙招远等人一愣,面面相觑,都是茫然。
谁回来了?回来作甚?又喊的什么劲?
不等他们想出个三五来,却见刚还笑吟吟大谈天下大事,一派沉稳气象的杜清明忽然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以与方才的老成截然不同的矫健姿态抓起寸步不离的小书包,嗖的蹿了出去!
外头那声“回来了”的余音还飘散在空中,孙招远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却愕然发现这并不是个例:餐厅、书屋里已经狂风过境一般哗啦啦涌出去无数人,屋里登时变得空荡荡。
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兀自四顾,却听坐在他们对面用饭的一对老夫妇疑惑的问道:“那后生,你们难不成不是上京赶考的举子?”
孙招远等人本能点头,满面疑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被他们遗漏了。
谁知那头发花白的夫妇两个更为疑惑,对视一眼后直接嘟囔出声,“竟真有单纯为了来这里吃饭的举子?”那心得多大,多么自负啊!
周全到底是个细心人,当下心中警铃大震,忙不迭的拱手相问。
那老丈叹了口气,指了指人头攒动的外头,“他们都是专门为了考试才来这里的,或是看外头难见的书,或是等郭先生。”
郭先生?!
孙招远等人脑袋里轰的炸开一个响雷,眼睛一点点瞪圆了。
啊啊啊啊郭先生?!
是,是那个郭先生?!
他们来不及细细品味那对老夫妇丢过来的怜悯眼神,也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
就见刚还只有寒风和白雪的空旷院落内已然人山人海,无数素日清高的不行的学子们都顾不上什么仪态,推推搡搡,纷纷跳着脚,扯开嗓子大喊:
“郭先生,郭先生!学生乃江西余仁仲,余仁仲啊!”
“学生苏州蔡仲,已经在此恭候先生两月有余!”
“两月算什么,我都等了三个月了,先生,先生啊!”
孙招远等人倒抽冷气,也学着狠命蹦了几回,然后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几个人恨得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左看右看,周全干脆卷起外袍,笨手笨脚的爬上路边一颗歪脖子树,然后努力伸长了脖子,拼命往里头看。
不同于他打小田间地头长大,孙招远等人都不大会爬树,虽心痒难耐,却只好在下头虚扶,又忍不住问:
“看见了么?”
“是郭先生么?”
“果然是郭先生么?!”
“那蓝家的大公子可在否?”
其实此刻周全已经手脚麻木冻得不行,不过还是舍不得下来,又使出吃奶的力气看了一回,终于狂喜。
“看见了,看见了!”
“先生果然好个风姿!”
“哎呀,里头好些巡逻队的人拦着,蓝家大公子……我却不认得。不过那两位该是掌柜的贤伉俪,剩下两名孩童……啊,那莫非就是大公子?唔,另有两人甚是威猛,不知啊,他们瞧见我了!”
话音未落,周全就哆嗦着从树上掉了下来,嗷嗷叫着摔入一尺多厚的雪堆里。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搀扶,却听人群发出一阵昭示着结束的拔高的呼喊之后,又变成了遗憾的哀嚎。
“诸位安静,安静!先生连日赶路,已然十分劳累,请诸位稍后有序排队,将带的卷子都放到这里来,先生会在三日内抽取几篇文章品评。不要挤,都不要挤……”
啊?!
周全等人先是一愣,继而一阵狂喜,都顾不上许多,又连滚带爬的冲回房间,翻箱倒柜的将不久前才整理好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好容易才挑出几篇最满意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现场人群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依旧警惕的巡逻队,以及满地……鞋袜帽子。
几名穿着制服的员工背着筐,左手扫帚右手夹子,熟练地将地上的杂物搜集到一起,准备像往常一样送到失物招领处去。
孙招远等人恭恭敬敬的交了卷子,又朝着郭先生消失的方向拜了两拜,这才怀揣着满满的忐忑和懊恼回到餐厅。
方才还几乎空无一人的餐厅重新充满了激动万分的学子们,那两广杜清明也回来了,此刻的他红光满面,正在同伴们的簇拥下侃侃而谈。
“亏着我跑得快!便是头一批看见先生身姿之人!我说了我的名讳,他老人家回应了!”
有人主动脱下来一只鞋,叫杜清明赶紧把那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光脚包裹起来。
众人不免十万分的艳羡,又争先恐后的问,先生同他说了什么。
杜清明显然仍处于激动之中,他的脸红的不正常,两只手都在打颤,狠狠喝了半碗姜枣茶,这才以一种极其梦幻的口吻道:“先生瞧了我一眼,说了个嗯。”
他和众人一同发出长长的“哇”“啊”之类的惊叹声,然后在无数羡慕和嫉妒的视线包围下,再次颠三倒四的表达着自己无法平息的亢奋。
“他老人家许多年不对外收徒了,也不爱评论文章,向来不假辞色,谁知今日竟主动要卷子了!”
还,还对他说嗯!
只不过是丢了区区一只鞋,又被人踩了好几脚而已,值了!
没人觉得杜清明的狂热不正常,相反,他们非常想要取而代之!
那可是文坛泰斗郭先生!
餐厅内充斥着热烈的氛围,所有人的话题都在围绕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郭先生和蓝大公子进行,他们几乎是绞尽脑汁,用已知的最好的词汇来对他老人家进行褒扬和称颂。
如果展鸰和席桐这两个来自后世的人在场,那么必然会很自然的联想到一种文化:
脑残粉!
此时此刻,一家客栈总店的另一处院子里,展鸰和席桐等人才刚换了家常衣裳,都围在火炉边闲话。
“快到过年,人越发多了。”展鸰唏嘘道。
“嗯,”席桐小心的翻动了下碳火,以便叫里头的红薯均匀受热,顺便还往左右两边伸过来的小胖手上拍一下,“老实点儿,烫着又哭。”
“饿了!”小泡儿有点委屈的捂着手背,哼哼唧唧道。
“饿了!”另一个小崽儿也有样学样的嚷道。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更多地把这个当游戏。
光嚷嚷不算,那小子眼珠一转,索性扭身去抱了娘亲腰身告状,“爹打我!”
小东西才不大到两岁,难为这几个字说的还挺溜,看来果然是熟能生巧。
席桐:“……”这就是打得少了!
展鸰失笑,拍冬瓜似的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脑勺,“别整日家冤枉你爹。”
这小子也不知跟谁学的,满肚子心眼儿,可惜道行浅了些,这点儿招数放出来只是给自己增加黑历史。
就算要告黑状,起码等当事人不在现场的时候啊!
“来,小球儿到爷爷这儿来,”郭先生很喜欢这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笑成大菊花了,“爷爷给你们抹鸡蛋糕吃。”
兄弟俩欢呼一声,愉快的去他两边坐下,眨巴着眼睛提要求,“要蓝莓果酱!”“要山楂!”
“别老闹爷爷,”展鸰道,“小泡儿,带着弟弟自己玩儿去,等会儿吃饭了,弄什么鸡蛋糕。”
“哎,别说孩子,该吓着了,”纪大夫和郭先生异口同声道,“我们有数,不给多了,玩儿你们自己去,别打扰我们。”
展鸰:“……”
好么,自己堂堂一个亲妈,如今反而被嫌弃了。
蓝辄和肖鑫、秦勇几个无声憋笑,“老人家都喜欢孩子,姐姐就别管了。”
“是呀,小弟妹,都不是胡来的。”秦勇笑道,“孩子么,难免嘴馋,长个儿呢!”
“还长个儿,”展鸰没好气道,“光长小聪明,整天对着我打席桐的小报告,转脸对着亲爹,又说最爱的是他……”
那边才两岁的小子吃的满脸都是,美滋滋的,觉察到她的视线后抬头嘿嘿傻笑,又举着手中被捏的不成样的蛋糕,“娘,吃!”
展鸰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捏了捏眉心,“吃你的吧!”
“哦!”小球儿乖乖应了句,果然又欢欢喜喜的吃起来。
看着小孩儿手上的窝窝,展鸰难免有点愁: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有点儿胖,行不行啊?
回头再练武,人家都是大鹏展翅,别到了自家堕落成大扑棱蛾子!
“那是奶膘,”席桐认真道,“原先小泡儿这么大的时候也胖来着,结果一长就抽条了,瘦的什么似的,眼都大了。”
展鸰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通,不大确定,“……那小子眼睛不小了,不用再大了。”
席桐:“……”你这歪曲重点的本事跟谁学的?
不多时,晚饭上来,主菜是红白两色鸳鸯火锅,还有一个肖鑫和秦勇最近疯狂迷恋的炖羊蝎子。
小球儿也得了一个碗,木头的,掉地上也摔不坏,一个人把脸埋在里头,用手里的钝头木头叉子费劲的扒拉,擦刚擦干净的脸又糊满了。
两个小子强行霸占了辄哥左右两侧的位置,这直接导致了蓝辄成了这顿饭最忙的人:帮左边的夹菜,右边的又要求一视同仁;右边的把牛肉吃到腮上了,擦擦,左边也得在干干净净的脸上抹两下……
这雨露均沾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刺客和冰淇淋争宠啊,难为蓝辄竟也能应付的来。
展鸰和席桐屡次劝说无效,如今干脆都放弃了。
肖鑫和秦勇两位大侠的碗都比旁人的大一圈,这会儿抱着先吃了一大碗解饿垫底,到了第二碗才放慢速度,跟大部队一并说话。
“先生今儿兴致不错,”秦勇道,“竟主动要卷子了。”
时下有个风气,学子们惯爱找文坛大前辈和高官求教,不过大部分都见不上,然后大家就会各退一步: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到这些人住宅外头的大筐里。
尤其到了临近考试前后,越有名的前辈收到的越多,好些筐一天都得换几回。
也就是郭先生往日态度坚决,许多人先就知难而退,不然只怕这一家客栈都住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