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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聊什么?”
    听到这话吴氏抬头朝外边看去,看是老三,她笑了:“我和你媳妇说这种庄稼吧,人力比天时要紧,原先也有年景不佳的时候,只要肯费工夫,多少会有收成。反过来说该播种的时候你不播种,地里活你不肯干,年景再好也得绝收……三郎你是读书人,你来评个理,我说得对不对?”
    “娘句句在理,说得很对。”
    吴氏登时乐开花:“这不就得了!你媳妇就是那块地,你不播种咱家能有收成?三郎你跟着就要出远门,下次回来估摸要等秋收那会儿,出去之前多陪陪你媳妇。”
    卫成:……
    一个没防备他娘就开了个黄腔,卫成跟着闹个大红脸,姜蜜则嗔他一眼回屋去了。
    “你还啥站着干啥?跟进去啊!陪蜜娘说说话!”
    “娘啊……我们不是说好了?”
    “说好什么?”
    “说好别着急,到时候您孙子孙女会来。”
    吴氏瞅他一眼,说:“这就跟你头几年院考一样,努力了结果天不遂人愿我不说啥,只道是天意,缘分没到。可你得努力啊!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看了不着急?”
    卫成想问你咋知道我没努力?又被他娘喷了回来。
    说看看你俩天天起得比鸡早,晚上能好好耕过地吗?
    卫成:……
    “不说了娘,我可求您了!”
    “儿子还要继续往上考,争取以后带您去县城府城享清福,您可千万别再这么说话了,我……我脸皮薄,受不住。”
    吴氏心想农村婆娘哪个不是这么说话?
    又一想老三的确嫩了点。
    才二十出头,算了算了。
    “蜜娘进屋半天了,你不去看看?跟着要出门你不多抽点时间陪她?你媳妇平常话不多,又是个不争不抢的,可她心里不是没成算,我跟她闲侃,她话里话外全是你,做什么都想着你呢!”
    卫成赶紧跟进屋去,看姜蜜又坐在窗边借着光做针线活,他顺手带了一下门。
    听见门边传来的咯吱声,姜蜜抬起头。
    看是他,又低下去装作没事人继续忙活。
    卫成走到姜蜜身边,看她飞针走线,两人就这么待了一会儿,还是姜蜜先忍不住,停下动作,问他:“来做什么?”
    “娘让我进来。”
    姜蜜本来都停下来了,这会儿哦了一声,又接着缝补起衣裳。
    卫成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在心里骂了自个儿一声,又说:“也不光是娘吩咐,我心里也、也也也……”
    “也什么?”
    “……”
    要是别家汉子甜言蜜语两箩筐了,卫成他夜里吹了灯自在些,大白天就说不出那种话来。
    姜蜜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她抬眼朝男人看去,看对方眼中都是情意,偏偏憋着说不出来。她刚才让婆婆臊了一通,本来还有点不自在,看男人这样,她扑哧笑出来了。
    ……
    吴氏说那一通还是管用,后来几晚卫成卖力多了,累得姜蜜有两天睡过头。吴氏也不恼,喜滋滋的做了早饭,在媳妇为睡过头耽误活来赔不是的时候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都是过来人,谁还不懂?”
    “这几天也不忙,你睡到日上三竿都行。”
    姜蜜着实甜蜜了几天,直到临近十五心情才低落一些,想着日子过得真快,男人这就要出门了。
    按规矩,逢五不外宿,不出远门,十五这天走不成。
    卫成原先计划十六一早走,结果临出门前隔壁毛蛋让门槛绊倒摔了个大马趴,清早哭得震天响。吴氏就拦着不让走,说不吉利,十七这天日子又不咋好,等他走出家门已经是十八了。
    平常除了捡笋壳掐野菜割猪草洗衣裳……姜蜜下院坝的时间都不多,十八这天她一路送卫成到村口,心里不舍差点落了泪,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卫成站在村口同家里人说了几句,他走出去之后就没再回头,姜蜜看他背着那个眼熟的书篓逐渐走远,不多时连背影都瞧不见了,又担忧说:“宿州那么远,这半年相公都不回来,不知道咱们准备那些够不够。”
    “三媳妇你就放心吧,从衙门领那四两银子我全给他拿上了,又补了十两,咋说都够。三郎不是说笔墨纸砚官学给供不要钱?他每个月还有六斗米,也够吃。”
    “隔得远了,我怕梦到什么都来不及知会相公。”
    吴氏心想这也没法,走一步看一步,有什么情况再临时想辙儿。
    三郎一个人还好,带媳妇去府城的话,家里少个人帮忙城里多个人吃饭,哪怕别的都不考虑,这开销卫家就承担不起……
    吴氏回想前些年,每回出状况也是临考前,平时没大碍的,她伸手拍拍三媳妇后背,说别看了,回家吧。
    年过完,卫成也已经出门,瞧着外头快要转暖,该忙起来了。这两天吴氏在寻摸猪崽,听说哪家生了都要去看一看,看品相还成就准备买回来,卫父天天往地里跑得很勤,管着旱地里的庄稼不说水田也不敢疏忽。
    至于说姜蜜,卫成出门之后她牵挂了些时日,后来心里也还是惦记,慢慢开始习惯他不在家。
    过了两旬,鸡崽猪崽全抱回来了,卫家老屋这边三人完全忙活开。很突然的卫成镇上学塾一个同窗来了趟后山村,给他们送了封信。这位同窗家里有亲戚是商户,要进货,同府城那边常有往来。信就是这么带回来的,卫父拿着也看不懂,托他帮忙念了一遍。
    卫成起先问候了全家,跟着说起自己出门后的经历,告知家里不用牵挂,他有幸得到夫子赏识,人已经在宿州安顿下来了。
    第17章
    给家里报过平安之后,卫成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他压根没想过还能收到家里回信。三月初镇上学塾同窗亲戚带了封家书给他,卫成答谢过对方,将书信拿回屋里仔细拆开。
    看字迹就知道是同窗代笔,内容该是爹娘口述的,读来句句熟悉,字里行间全是家的味道。
    爹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怀,又说既然有幸进了府学就读出个名堂来看看,反复强调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做学问,其他都不用惦记。
    娘的格局就小一些,提到很多家中琐事,像鸡啊猪啊家中田地地里庄稼。
    排在最后才是蜜娘,她那部分只不过寥寥数语,叮嘱卫成读书之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毕竟是请人代笔,心里话她都收着没讲,即便如此,卫成还是欢喜,他又重头看了一遍,才将书信叠回去,妥善收好。自从收到家中来信,卫成越发努力,府学先生是正经学官,本事比镇上学塾的塾师大多了,眼力也强。当初卫成风尘仆仆赶来宿州,自称是松阳县来的,头年考上廪生想拜入府学。
    问了年纪,听说及冠不久,学官听着还过得去,给了个机会,命题使他做文章一篇。
    卫成思索片刻张嘴就来,学官听了几段,惊了,问他真是头年考上的?前些年做什么去了?这水平远远超过了啊!
    看学官真的好奇,卫成就把他最近几年的经历简单说了一说。他第一次参加院考的时候,镇上学塾的塾师说他机会很大,不出意外能中,结果就出了意外……当时觉得不能更衰了,现实啪啪给了他两耳光,那还只是个开始……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卫成再说起来字里行间还是心酸。
    学官心里好奇才多嘴一问,听了几句就沉默了,待他说完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搬出孟子名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卫成点头,他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效果还行。
    他也就是得到这位学官赏识,进了府学,一段时间之后,府学里上上下下都发现了,这小子哪怕不是文曲星下凡,也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你讲什么他听过一遍就记住了,一点即通悟性颇高。他来得晚,却后来居上赶超了不少人,学官对他抱有不低的期望,想着踏踏实实读几年,中举极有可能……
    卫成人到了宿州,却没觉得宿州和他往常读书的镇子有多大区别。
    他极少出街,出去也是上书肆或者集市。
    去书肆是去接抄书的活,去集市是想把吃不完的米粮卖掉。他作为廪生每月有六斗米的补贴,本朝一斗米大概是十二斤,六斗米给夫妻两人吃一个月也够了,卫成吃不完,又不方便捎回家,只得把余粮卖掉换钱。
    来宿州之前,家里人人都担心他带的银钱不够,真正来了之后发现整天埋首读书也没什么地方可供开销。住是和别人住一起,几人一个大通间,鞋帽长衫也会统一配发,换上走出去人家就知道你是府学学子。
    卫成起先还纳闷,说以前教他读书的先生不是这么讲的,先生只说中了秀才以后能把文房四宝钱省下来。
    “那是县学,岂能同我们相提并论?”
    任你家境再怎么清贫,来到府学都不用担心什么,但也不是进了府学就万事如意,如若考试总垫底可能就被请出去了,总不能无限制的往里收人,得有人走,才能有新人补进来,府学这边学生人数总是那么多,少有浮动。
    说到考试,他们每旬有小考每月有大考。学官会安排优秀学子住一间,方便交流学习。
    卫成刚去的时候还普普通通,几旬之后就出了头,他写的文章有灵性,起先比同窗差些进度,追上之后就逐渐显出不平凡来。四月份,老家忙着插秧的时候,卫成在旬考中拿了一甲第三,后来他慢慢就成了一甲常客。府学这边小考成绩出来学官只会口头表扬,而大考是有奖励的,一甲第一给发五两银子,第二三两,第三二两。卫成在这头读了几个月,赚上钱了。
    抄书挣的、卖米挣的、加上学堂发的奖励,带出门那十几两银子一点儿没少,月月见涨。
    在镇上学塾那几年,除了爹娘之外人人都嫌他读书费钱。说要不是他,家里头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哪用这么抠搜俭省?早年卫成没怀疑过自己,只是想着现在花了家里的钱,以后出息了要翻倍让家里人享福。信心动摇就是那三年倒霉害的,要不是爹娘坚持,时常给他鼓励,加上成亲之后蜜娘也很旺他……要不是他们,卫成觉得自己一定没有今天。
    幸好考上廪生进了府学,他才知道读书也能不费钱,不仅不费,还能反过来补贴家里。
    卫成第一次拿到奖励在五月份,他考到一甲第二,领了三两白银。
    之前怕太麻烦同窗他克制着没再往家里传书,这回实在高兴,忍不住又写了封信,在这封信里卫成详细说明了府学的各项制度,重点提到学官对他的赏识,表示自己没给老卫家蒙羞,最近一次考试他排一甲第二,学堂给发了三两白银作为奖励。那三枚小银锭装在一个蓝布袋子里面,一并托人带回去了。
    也是他运气好,书信和银两拿过去没几天,就有马车跑松阳县送货,书信先被送到松阳县城,耽搁了几天又转到镇上,交到卫成那同窗友人手中,那人拿到之后等旬休去了后山村。
    这时候天已经很热了,从上个月就没降几滴雨,日头很毒。小暑这阵子原本就是作物疯长的阶段,正常来说都得忙着补水补肥,别说今年天干。卫父和婆娘吴氏将心力都耗在地里,卫成那同窗过来的时候,卫家老屋只有姜蜜,她刚往猪圈的石槽里补了食,出来洗了个手,端着放凉的开水在喝。
    喝到一半听见虎娃在坝下喊她,姜蜜搁下粗瓷碗,走到檐下。
    她问啥事儿,虎娃就指了指那边穿着细布长衫的男人。
    这人只来过卫家一回,可姜蜜记得他,他是上回帮忙送信那个,姓万。
    姜蜜心中热切,招呼说:“是万兄弟?今儿个过来可是我相公他……”
    “没错,我替卫兄送信来。”
    姜蜜赶紧请人上院坝,倒了凉开水请他喝,让稍等一会儿,才准备把爹娘喊回来。家中来了客,她不好丢下客人下地去,就进西屋去抓了一小把花生拿给虎娃,让他跑一趟,跑快点。
    虎娃心眼比毛蛋要实,他点点头,把花生装在李氏缝的兜兜里,将开口捏住,就飞快的跑了出去。姜蜜在院坝上等着,不多会儿卫父他们就小跑着回来了。
    两人都是一头汗,顾不得擦,问:“虎娃说有三郎的信,真的吗?”
    姜蜜点头,她指了指在屋檐下乘凉的万兄弟,看卫父上前去跟对方寒暄,又去给公婆倒水。等到卫父和慢一步回来的吴氏歇过来,没再喘了,卫成这个同窗友人才把书信以及一起送来的蓝布袋子拿出来。
    “我们一家都是大老粗,不认字,又要麻烦你。”
    万姓同窗嘴上说不麻烦,跟着拆了书信,展开一字一句念起来。三个月前那一封只是给家里报平安的,这封就精彩多了,包括姜蜜在内,卫家这几人听着都是一脸欣喜。等人读完,吴氏已经把蓝布袋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这就是那三两银子?学堂给随便用文房四宝就算了,怎么还发鞋帽衣服还发银子?”
    这问题别人答不上,卫成这同窗能说几句,他学问做得虽然一般,好歹是读书人。
    “官学和私办学堂不同,那是朝廷供的,里头的夫子叫做学官,领朝廷俸禄,不收束脩。县学也是官学,那边只要考上秀才就能去读。府学还高一级,给配文房四宝鞋帽长衫不奇怪,奖励银子也正常……世人皆道读书费钱,悟性好能读的一点儿不费,掏空家底的是那些没本事还硬着头皮往下读的。束脩加孝敬加买书的钱包括文房四宝这些消耗品还有吃穿用度人情走动,怎么不费?”
    “这么说我们三郎是能读的?”
    万姓同窗点了点头:“宿州这一片天赋最高的学子都在宿州府学,卫兄进了府学还能拿一甲,说不准过几年就要中举了。”
    听这一席话,卫父也不热了也不累了,他脸上有光,就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吴氏也是喜上眉梢,嘴上还说得了银子自己花用就是,捎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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