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南道:“走上这条路,自是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打算。”
采薇看他气若游丝,说话都费力,没好气道:“别死不死的,你都已经逃到我这里,我岂是见死不救之人?”
楚辞南惊愕地看着她:“可我是革命党。”
采薇轻笑:“所以呢?我读过书,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在这里待着,我去药店给你拿药。”
她正站起身,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听差大声道:“五小姐,使署和警察厅抓乱党,要搜仓库。”
采薇脸色一变,回道:“你先出去,我马上来。”
那听差闻言也没再进来,又蹭蹭跑出去了。
楚辞南捂着腹部,苦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江小姐不用管我,免得被误会跟革命党有关系。”
采薇将他扶起来:“别说这些,先躲进棉花堆里,外面我来应付。”
“江小姐……”
采薇道:“快点。”
楚辞南也没力气挣扎,从善如流在她的指引下,钻进了棉花里面。采薇一边整理一边小声道:“你忍忍,千万别出声。”
“嗯。”
采薇退开两步,见看不出异常,才往外走。这个仓库是个三进的大院子。她走到第二重院时,便和搜捕队伍迎面对了上。
今日这支小分队,好巧不巧正是谢煊带队,只是旁边跟着的不是陈青山,而是谢珺的副官阿诚。
采薇道:“干吗呢?乱党还能藏在我这里?”
谢煊没说话,倒是阿诚走上来道:“三少奶奶,刚刚有乱党往这边逃过来,我们搜完就走。”
采薇对谢珺这位副官不甚了解,只知道跟了他很多年,显然不是什么善类,她不好阻拦,以免被发现异常,她佯装不悦道:“那你们快点,刚刚正清点库存,就这样被你们打断了。”
说完又看向谢煊,这人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心中不免紧张,若是谢煊知道她救了革命党,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阿诚道:“三少,您稍等,我马上搜完。”
谢煊淡淡点头。
众人很快将这道院子搜完,又继续往里走。采薇暗暗深呼吸一口气,跟着人走了进去。
到了最后一道院子,阿诚带着手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谢煊则慵懒地靠在院中央的一棵树旁,拿出一根烟点上。
采薇看着人拿着刺刀仔细戳着棉花堆,紧张得快要冒汗,又见谢煊这副闲散模样,一把将他的烟从唇上扯下来,在地上踩灭,没好气道:“这里到处是棉花,抽什么烟?”
谢煊朝她耸耸肩,轻笑了笑。
采薇瞪了他一眼,见阿诚正要往楚辞南藏身的那间走去,目光忽然一震,因为她忽然看到门边有一丝血迹,顿时打了个寒噤,疾步走上去,边替他开门,边用身体挡住那抹血迹:“就只剩这一间了。”
阿诚恭恭敬敬道:“给三少奶奶添麻烦了。”
本来靠在树边的谢煊,在看到采薇的动作时,心头一跳,眉头微微蹙起,走上前,跟阿诚一块进了屋,随手戳了戳屋内的棉花堆:“行了这里肯定没有,继续去别家搜查,一户都不能放过。”
阿诚环顾了下房内,点点头,又对采薇道:“那就不打扰三少奶奶了。”
采薇道:“不打扰不打扰,你们自己当心点。”
“多谢三少奶奶关心。”
谢煊从她身旁擦过,神色莫测的看了她一眼,她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等人走后,采薇才重重松了口气,赶紧将门关上,手忙脚乱把棉花堆移开,将里面快要厥过去的楚辞南拉了出来:
“楚公子,你还好吧?”
楚辞南有气无力道:“还好。”
采薇扶着他靠着棉花堆坐下,伸手拉开他的衬衣衣摆,看到那已经被鲜血染头的纱布,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叫个大夫。”
楚辞南摇头:“不能叫大夫。”顿了顿,又道,“我学过医,麻烦你照我说的去诊所拿药,我自己处理。”
“好,你快说。”
楚辞南气若游丝地报了药名,采薇一一记下:“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拿了钥匙锁了门,以防仓管忽然闯进去,然后从后门快速跑了出去。
楚辞南说的这些药只能在西医诊所去拿,而最近的来回也得一个多钟头。这会儿已经是傍晚,等采薇拿着一堆药品回到仓库,已经暮色沉沉。
楚辞南浑身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采薇见状吓得不轻,赶紧放下手中的药,道:“楚公子,药都买回来了,您看怎么弄,我帮你。”
“多谢江小姐。”
楚辞南伸出因为失血过多颤抖的手,将她手中的袋子接过来,就在准备打开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脸色一震,从腰间摸出枪,对向从外面打开的门。
采薇看到来人,也是吓得一跳,赶紧伸出手臂将楚辞南挡住:“谢煊,你听我说!”
她这种护着楚辞南,如同老母鸡护犊子的动作,弄得谢煊心中十分不爽,木着脸道:“小声点,是要把前院的听差引来么?”
采薇一怔。
谢煊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进来,朝楚辞南鄙薄道:“楚公子,枪都拿不稳了,还想杀谁呢?”
采薇意识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眨眨眼睛,试探道:“你……不是来抓人的?”
谢煊瞪她一眼:“要抓先前来搜捕的时候就抓了。”说完对身旁的男人道,“陈兄,麻烦你去给这位楚公子处理一下伤。”
楚辞南一脸错愕地看着两人,那位被谢煊称为“陈兄”的男人,走上前,笑道:“楚公子不用担心,我是大夫,三少专门叫我来帮你处理伤口的,你对我大可放心。”
采薇将位置让给了陈医生,站起身犹犹豫豫朝谢煊走去,还离着半米距离时,便被他伸出长臂一把扯到胸口,语气不虞道:“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什么人都敢救?”
楚辞南见状,气若游丝道:“谢三公子,是我自己偷偷闯进来的,跟江小姐没关系。”
谢煊冷笑一声:“荣明!你再叫一声我老婆江小姐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去使署大牢?”
楚辞南反应倒也快:“我的事跟三少奶奶没关系。”
谢煊:“废话!我老婆能跟你有什么关系?”
等等!现在好像不是拈风吃醋的时候,采薇抓住他,一脸惊讶问:“你刚叫楚公子什么?”
“荣明。”
第101章 更新
楚辞南是革命党这事儿, 采薇并不惊奇。实际上在之前几次的谈话中, 对他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她就怀疑过,这种热血知识分子,就算不是革命党, 那也是支持革命的。
可谢煊口中的“荣明”二字,却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荣明这个名字,她一点不陌生,不仅从谢珺谢煊口中听说过, 报纸上也出现过。据说这人是陈先生的左膀右臂,被从日本派回上海,策划反袁的革命活动。简单点说来, 是当下上海革命党的头头。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这名字下的人到底是谁,他隐藏得很好, 谢家调查了一年多, 也还没抓到人。
采薇抓着谢煊的手臂,抬头定定看着她。
谢煊对上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了吧?这事儿要被人知道,我都保不了你。”
楚辞南微微喘着气道:“我说了, 我的事跟三少奶奶没关系。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是不会放过我, 随你怎么处置, 但想要从我嘴里知道什么,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
采薇回头看向地上虚弱得话都说不出的男人,想起听过的关于荣明的传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高材生,陈先生的秘密武器。可她认识的楚辞南,分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撞见他差点被两个青帮流氓一顿狠揍,还是她让程展出手救了人,之后他出行都带着一个白俄保镖。
她一时五味杂陈,有点说不出话来。前有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的谢珺,现有楚辞南这个假文弱书生真革命党首领。
不是她太天真,而是这个世界太复杂。
她又回头看向谢煊,忽然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更顺眼了。
谢煊对上她复杂的眼神,又冷冷瞥向眼皮子都快没力气睁的楚辞南,嗤了声道:“嘴还挺硬,流这么多血还有力气逞强?”说罢又问陈大夫,“陈兄,他怎么样?”
“止了血就行,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得躺着静养,不能再动了。”
谢煊点头:“你继续处理。”说着拉起采薇的手,往外走去。
“你干吗?”采薇跟他走到门外。暮色沉沉,已经快是掌灯的时刻。
谢煊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采薇想了想,说:“楚公子是我崇敬的文人,也是我的朋友,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有难,我自然是要救他的。”说着,拉着他的手,软声道,“谢煊,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放他一马,好不好?”
谢煊睨着眼看她,她一双水润乌沉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暮色下甚至能看潋滟的波光。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却向来是有主义的,在他面前总是跟他对着干,时不时就把他气得半死,很少服软,只有有事先求时,才会露出这种温顺的样子。
往常的事也就罢了,但这次是为了个男人,就让他很有点窝火。他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姓谢?”
采薇道:“可我知道你跟父亲和二哥不一样,你说过自己当兵,不是为了功名,只是想守护脚下的方寸土地,你也不想看到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老百姓再跪下对不对?何况袁世凯为了登基,和日本秘密签了卖国条约,日本什么打算你还不明白?我知道你姓谢,身上还穿着新军的制服,军令难为,我也不是要你去革命跟你父亲对着干,但至少不要成为阻碍革命的刽子手。”
她其实不擅长游说别人,尤其是谢煊这种傲慢的性子,她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动摇原本的信念。但他先前既然没有抓走楚辞南,现下又带了大夫来给人瞧伤,她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说完,便认真看向他那双狭长的黑眸,那眸子里是常见的冷意,看不出任何想法。
谢煊就那样面无表情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有点忐忑紧张,他忽然弯唇轻笑一声,冷冽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把:“傻不傻?我是谁?是你丈夫,你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么?小丫头片子还给我讲上道理来了?”
采薇心头顿时一口气松了下来:“我这不是怕你不帮这个忙么?”
谢煊道:“不是说过会相信我么?怎么又没点信任了?我要是真想抓荣明,先前就抓了。”
采薇咧嘴对着他笑,挽住他的手臂,跟撒娇似的晃了晃。
谢煊道:“别给我来这套,你不是喜欢跟我算账么?这账以后再跟你算。”
“没问题,三爷怎么算都行。”
不得不说,谢三爷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她这好声好气一顿哄,想趁机树立一点威信的打算,算是彻底泡汤了。
采薇想了想,又问:“对了,之前在医院,我听二哥的口气,他还不知道荣明是谁?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煊道:“我之前就觉得楚辞南有问题,暗地里查了下,前些日子拿到了点线索,但其实也不确定。刚刚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是。”
采薇:“……”
谢煊继续道:“不过我能查到,以我二哥的本事,估计也快了。”
这时门从里面咯吱一声打开,陈医生走了出来:“三少,已经处理好了。”
谢煊点头:“麻烦了。”
陈医生笑着摇头:“我们之间客气什么。”说罢目光落在采薇身上,“这是三嫂吧?闻名不如见面。”
“多谢陈医生。”采薇笑了笑,“不过我能有什么名?”
陈医生道:“自然是三少口中的名,先前他刚刚成亲那会儿,几个兄弟喝酒,我们问他三少奶奶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一口一个才貌双全。”
采薇狐疑地看向谢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