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多年后再次回到京城,要么成仁,要么是鬼。
那时,他在家里举步维艰,既膈应这个冲喜的蠢笨媳妇,又担心年幼的弟妹,还气长辈对他的无情。
他不愿意弟妹像自己一样在这个家里被打压,活在被排挤的压抑和自卑中,便想通过某种办法达到分家的目的。他以为,展魁极慧,再加上祖母对自己的愧疚,多安排些忠奴服侍,即使自己死了,小兄妹也会平安长大,展魁会有出息,会护着小玖儿不被欺负。若能有幸活下来,他定已立下大功,给这个冲喜媳妇安排个好的后路,也算对得起她了……
哪知道,名声狼藉的媳妇不仅没如自己预期的那样折腾犯蠢,还治好了祖父,把祖母哄得开心,尽心疼爱呵护展魁和小玖儿,让长辈真心接纳他们,为他们争取到了应有的利益。还有迷彩服,行军包,精湛的医术……她的聪慧远超乎他的想像,她的善良令他暗生惭愧。
他知道了她不是真的愚蠢犯糊涂,而是她娘家人的陷害。知道她洞房上吊是被逼得生无可恋,用那种绝然而悲状的举动报复害她的人。她在娘家的境遇是那么悲惨,却能怀着悲悯的善心对待展魁和小玖儿,不愿意让他们孤单难过,为他们谋划一切,让他们无忧无滤快乐地生活。
她是自己的福星,自从她嫁给自己,他仕途上逐日追风,家里更是顺风顺水……
今天,他又如愿地带着弟妹分了家。却不是因为陆漫犯蠢,而是家里真的有个蠢人。
一双弟妹交给她,他真的放心了。哪怕死,他也不用再担心年幼的弟妹了。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丝愧疚不能言明。跟陆漫的君子坦荡荡相比,自己的确是个真小人。
还有,若他死了,漫漫怎么办?
说她聪慧,可她有时候真的很傻,姿色又太好,政治嗅觉也不灵敏……
祖母祖父年纪大了,若再没有了他们的呵护,她该怎么办?
他死了,若她为他守着,弟妹成亲后她又怎么办?她没有孩子可依靠,难道让她后半辈子仰仗弟妹的鼻息而生活?
若她不想守着,是寡妇再嫁,肯定找不到像他和他家人这样有能力护着她的人,她会不会被人欺辱,或者被人害死,而且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后悔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死,可箭在弦上,他必须一无反顾地往前冲。
姜展唯走去那扇小门,想把心里的话跟她说出来。他把手举起来又放下,又举起来,还是没有勇气敲下去。
自己是个残忍又自私的男人,曾经把所有恨和怨发泄在她的身上,又拒绝她当他孩子的母亲。现在他想给她留个孩子,想要她的软玉温香了,可她明显是被吓着而拒绝自己了。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回到炕上坐下。等等吧,让她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陆漫被王嬷嬷叫醒。
王嬷嬷看着她,脸上似有不赞同。见杏儿去净房准备水了,才轻声埋怨道,“你们怎么回事啊?老奴昨天以为三奶奶和三爷能成就好事,怎么还是分开睡的呀?哎哟,傻姑娘,刀枪无眼,若三爷真的回不来,让他给你留个孩子,你这辈子也有靠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美人儿
陆漫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理王嬷嬷的念叨,穿上衣裳去了净房。
她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晨练的姜展唯回来了。他进了卧房,又直接去了净房。
陆漫从玻璃镜中看到他的面容虽然微沉,倒也不像以前那么冰冷的可怕,心又放进了肚子里。这货,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好了?
又想着,他明天一早就要回营里,今天要看房子、见下人、理帐目,事情极多,不能跟他闹别扭耽误正事。
吃饭的时候,姜展魁和姜玖也来了上房,几人围着炕几坐下。陆漫讨好地主动抢了柳芽和杏儿的活计,双手捧着筷子递到姜展唯手里,又亲自为他舀了一碗粳米粥,夹了一个他喜欢吃的牛肉生煎包在细瓷碟里。
姜展唯微沉的脸色有了些缓和,轻轻点点头。
姜展魁听说上午要去看自己家的新房子,翘着嘴不想去上学,看见哥哥沉了脸,又不敢吱声了。
姜展唯对陆漫道,“长嫂如母,以后你是我们这个家的当家主母,不需要再叫展魁为八爷,直接叫他的名字即可。”
陆漫欠身道,“是,听三爷的。”
姜展魁笑得眉目舒展,说道,“三嫂早该叫我的名儿了,叫八爷多生份啊。我不止是你的小叔,还是你的弟弟……”
几人正吃着,姜玖突然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说道,“哎呀,我差点把祖母交待的事情搞忘了。”
陆漫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姜展唯和姜展魁也不解地望着她。
姜玖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得意地不行,故意晃了晃小身子,才郑重地说道,“祖母让玖儿提醒三哥和三嫂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她说你们该生个儿子了。”
她的话逗乐了屋里的下人,姜展魁笑得直咳嗽,说着,“对极,对极,我也想要个小侄儿。”
姜展唯的脸色微红,故作沉脸说道,“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陆漫红了脸,瞪了她一眼,又不好多说,只低头吃着饭。
姜玖又摇着陆漫的袖子撒娇道,“三嫂,玖儿很喜欢小侄子呢,侄女儿也喜欢,就给我生一个吧,求你了。”
王嬷嬷虽然喜欢听这种话,但见陆漫被臊着了,赶紧过来给姜玖夹了个水晶饺,笑着打岔道,“马上要有新房子了,二姑娘想怎么拾掇屋里?”
姜玖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问陆漫道,“三嫂,我想把我屋里的架子床、屏风、还有那个洋漆高几搬去新屋子,行吗?”
陆漫说道,“当然行了。以后小玖儿的屋子会比现在大很多,要多摆些漂亮的家当才好。不过,你今天上午也不能去看新房子,祖母要进宫,我要去看新院子该怎样布置,你和豌豆黄就要负责陪伴祖父。”
姜玖先还咧着嘴笑,听了后一句话,又翘起来了小嘴,却没有任性闹着一定要去看新院子。
饭后,姜展魁去上学,姜展唯领着旗长先去东辉院。陆漫和小玖儿、豌豆黄去了鹤鸣堂。
来到鹤鸣堂,却看到院子里站着十个年纪在十四岁至十七岁的女孩子。她们个个长得妖娆妩媚,具打扮得花枝招展。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那小袄棉裙也把腰身勾勒得玲珑有致,曼妙多姿。站在寒风里,就像一朵朵俏生生的花骨朵。
里面还有几个熟面孔。一个是大夫人跟前的叫妩琴的丫头,这些女孩里,只有她一人愁眉苦脸。还有几个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哪房的丫头。
陆漫莫名其妙进了上房,姜玖右拐去了康复室,她左拐去了西屋卧房,看见三夫人已经来了。
陆漫来到长公主的面前,屈膝说道,“祖母,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您老人家没脸了,还要去宫里受累,受气。”
长公主道,“也不全是为你,还为了本宫的这一张老脸。他们敢如此对你,就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哼,想是本宫消停得太久了,以致于那些人以为本宫好性儿,好欺负。”
老太太说得颇有气势。
陆漫搂着她的胳膊劝道,“不管怎样,祖母要注意身体,您年纪大了,不能真动怒,气大伤身,吓唬吓唬人就好……还有,最好带些补气血的补汤,随时热着喝。我再熬碗十补汤,等祖母回来喝。”
一旁的钱嬷嬷笑道,“带着了。”
下人们服侍长公主大妆的空当,陆漫悄声问了院子里的那些“美人儿”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抿嘴笑道,“那里面有一个是大夫人的丫头妩琴,六个是戏班里的戏子儿,还有三个是连夜买来的瘦马。”
“她们一大早来这里干什么?”陆漫还是不明白。
看到懵懂的陆漫,长公主笑起来,说道,“那王浩白和宋宪不是稀罕咱们府的丫头吗,那十个女孩儿,有些是本宫儿媳妇、孙媳妇身边的漂亮丫头,有些是花大钱价买来的美人儿。本宫带去宫里,请皇后娘娘转交给那两个小兔崽子,求他们行行好,放本宫一马……”
还待这样的,陆漫对长公主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呵呵傻笑着,都不知道该怎样拍这个马屁了。
长公主一切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就有前院的婆子来报,周郡王爷、周郡王妃求见,还领着被打得瘸了腿的世子爷宋宪。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说道,“本宫不见,让他们滚。还有,跟门房说清楚,以后不许周郡王府的人再进我家这个门。”
陆漫把长公主和三夫人送出了上房门,看着她们领着下人婆子,以及那十个美人儿消失在前一进的偏厦,才收回目光。
她还是有些担心老太太的身体。
陆漫返身去了康复室,看老驸马认真地做着康复运动。大奶奶没有象往常那样带着孩子来请安,今天上午大夫人要回娘家“侍疾”,大奶奶要去送她。
老驸马做了一会儿运动,接过御医递过来的汤药喝了。
陆漫笑道,“祖父,我和小玖儿要搬新家了,等收拾好了,就请祖父去做客。”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东辉院
老驸马不高兴了,下巴上的胡子都抖了起来,说道,“不,不许你搬家,我舍不得。”
这老孩子,越来越贴心了。
陆漫笑道,“我们还是住在这个府里,只是从兰汀洲搬到东辉院。”
老驸马恍然大悟,对小环道,“去,拿红包,咱们去作客。”
众人都笑了起来。
陆漫也笑道,“祖父又聪明了,还知道人情客往。我们还没搬呢,等搬家的时候祖父再送礼不迟。”
她让姜玖陪着老驸马玩,她要去收拾新房子。老驸马想早些去作客,便没有强留陆漫。
陆漫带着杏儿急急向东辉院走去。
在长公主府的内院,鹤鸣堂在最中心位置,西面小些的院子是世子爷住的是倚罗轩。再往西的大院子,是大房的明和堂。而东面,先是三房的明福院,再过去是二房的晚轩。
晚轩过去是一片竹林,然后是一堵长长的围墙,墙上开了个朱漆大门,过了门,就是东辉院了。
多年前,老驸马的渣爹在世时,把老驸马的娘、年幼的老驸马和朱老太太赶到这里住,而那个渣爹和姨娘庶子则住在大院子里。
后来老驸马尚了长亭长公主,长亭长公主“为了孝道”不另建公主府,而是强行把姜家扩建而改成了长亭长公主府。把老驸马的渣爹震住的同时,又把那个厉害的姨娘和几个庶子赶出长公主府,老驸马及母亲妹妹三人才得以从东辉院里搬出来,而这个院子就一直空到现在。
陆漫快步走了两刻多钟才来到朱漆门前。过了大门,便是东辉院的第三进院子。
这里很大,院子也敞得开。但是,十几年没住人,到处是灰尘和蛛网,雕栏和门窗上的油漆斑驳不堪,窗纸也看不出颜色,有些还破了洞。
她被丫头请去了一进院子,进了上房,姜展唯正坐在八仙桌旁,柳信、王大伯及几个不认识的下人在向他禀报着什么。
屋里燃了两盆炭,但没烧地龙,还是有些冷。
陆漫坐去八仙桌的另一边,几个下人给陆漫磕头行了礼。一个是吴明,姜展唯喊他“明叔”,曾经是姜展唯小时候的长随,现在任这个小姜府的总管。王嬷嬷的男人王大伯也在,他任副总管,这是昨晚陆漫的提议。柳信是外事房管事兼护院管事,还有一个帐房管事,一个厨房管事,柳芽兼任内院管事。这几人是小姜府的中高级职员,除了王大伯,其余几人都是姜展唯点名要来的。
府里共拨了二十个下人,五个护院过来,还有四辆马车。另外小姜府会再买十个下人,五个护院。
明叔又躬身道,“奴才已经让人去通知铺子里的掌柜和田庄里的庄头了,他们明天就去给三奶奶磕头请安。“
明天姜展唯就要去营里,只能见陆漫,陆漫点头应是。
正说着,下人来报,严家令和夏卫率、姜总管求见。这几人是长公主府下人和护卫们的总头目,姜展唯赶紧说请。
那三人进来,给姜展唯和陆漫抱拳躬身,红着脸陪了罪。说他们失职,御下不力,让三奶奶受了惊吓。长公主震怒,他们每人被扣了一个月的奉禄(月钱),还有一些涉及到的小管事,都被扣了钱。
姜展唯和陆漫自不会得罪他们,请坐上茶,笑着客气了几句。
严家令和夏卫率走了,姜大总管没有走。他先掏出一摞契书,是奴契和田庄、铺子、宅子的契书。又一扬手,两个下人抱着高高的两撂帐本过来,放在八仙桌上。
姜展唯对陆漫说道,“这些帐本你看看就交给明叔和王伯,这些契书你就帮我收着吧。”
他没有跟陆漫藏一点私。
攥着奴契,就是攥着下人们的命脉,谁敢奴大欺主,或是敢出卖她,直接卖了。
陆漫笑纳,比接银票的动作还麻利。她先每张看了看,让柳芽装进荷包里。
姜大总管又笑道,“那些家具摆件,还有玉器首饰布料等物,要收拾出来后才能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