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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青旂笑笑,摸了摸他头。“还是没有你父亲的下落,他的案子,朝廷要重新彻查。”
    “真的?”骁尧激动道,“我就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公道自在,总会真相大白的。”
    闻言,薛青旂眉心微微一蹙,示意他坐下,平静问:“你这般确定你父亲是冤枉的?”
    “是!”少年目光笃定。“父亲和众将士同吃同宿,衣不解带地抵抗叛军,怎么可能会叛变。这不可能,我不信。他将府衙大门敞开,供战火中无家可归者避免,连后院都被占了,我只能和姐姐挤在丫鬟的后罩房。官民同心,我不信他会开城门,害了一城百姓。”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百姓而开的城门呢?”
    被这么一问,骁尧愣住了。良久,他失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不清,因为他记得姐姐带他去见父亲的那日,父亲和秦将军发生争执,他还记得父亲的那段话……
    “叛军可送与你父亲议和书?”
    “是。”
    “他可接了?”
    “……我不知道。”
    看着骁尧茫然的眼神,薛青旂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了,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些事父亲是不会告诉他的。
    薛青旂陷入沉思,骁尧不忍扰他,却又憋得慌,抿着唇侯了须臾,问道:“姐夫,我姐眼下如何了?”
    “她还好。”薛青旂淡笑道。
    “我何时才能见她?”骁尧期待问。
    薛青旂叹了声。“我也希望你们能团聚,但眼下不行,她被江珝困在沂国公府,行动不自由。”
    “那如何才能将她接出来?”
    “我知道你为她担心,我也一样。别急,再等等……”
    骁尧失落,俊俏的眉宇间满挂着忧惧,还有愤怒,这种愤怒源自他自己,他恨自己无能。
    经历这场劫难,原本纯真的少年脱胎换骨,心智早已超出年龄。他眼看着杭州城的将士一个个倒下,父亲在城墙之上悲怆的身影,他真恨不能自己可以挥剑与敌人拼杀,便是能灭掉一个,他也不负百姓不负父亲教导他的忠义。他本想留在杭州,是父亲定要他守护姐姐入京才不得已离开。可路上,他内心再次受到重创,他眼看着姐姐为护他被抢人所虏,若非被几个被几个义士相救,他和姐姐早便死于非命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和姐姐走散了。一直以读书为傲的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书读得再好如何?字写得再佳又怎样?他还不是提不起一把剑,就不下姐姐……
    骁尧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正是叛逆的年纪,却学会了克制。
    薛青旂知道他的心绪起伏,问道:“是我无能,不能照顾好你姐姐,你恨我吗?”
    骁尧摇头,平静道:“父亲下落不明,姐姐被挟持,连侯府也怕被连累容不下我们,若不是您收留,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姐夫,我不想一直这般躲藏,姐姐尚能直面困顿,我也应该陪着她。便是父亲被降罪又如何,我们一家人问心无愧,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这翻话,说得连叮铃热血沸腾,对小公子的仰慕之心又多了几分。可说归说,她可不希望这般如玉干净的少年受半分的苦,不由得目光期待地看向了自己公子。
    薛青旂看着少年欣慰点头。“你姐姐若是听到这话,必为你骄傲,但你也要为她着想,她眼下最担心的便是你,你若有个意外,她在这世上可还有企盼,你可对得起她。”
    “我……”
    “不必再说了。”薛青旂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姐姐的心思,我必会为她护好你。你若是想她好过,就听话,好生读书,别再摆弄这些兵刃了,头脑远要比武力更具力量,决策天下的永远都不是莽夫。”
    “我明白了,姐夫。”
    薛青旂含笑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问:“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和姐姐混在流民当中,被叛军捕获,有人救了你们。而后混乱之中,你又和他们走散,你可还记得救你那几人。”
    骁尧想想,摇头。“当时惊吓,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那几人身量高大,不似江南人。”
    “不是叛军?”
    “不是,北方口音,而且为首骑马者,穿的是胡靴。”
    胡靴,北方口音……薛青旂再次陷入沉思。
    骁尧看着他,提醒道:“姐姐该是一直与他们在一起,若是问问姐姐,许她还能记得。”
    薛青旂淡淡摇头。“你姐姐落水,大病一场,又因惊悸过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但忘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看来和这几个人脱不了干系。本还以为她是被叛军所辱,看来这期间的事,该没那么简单……
    可简单不简单又如何,这些事都过去了,她已经嫁给了江珝。而且万没让他想到的是,她怀孕之事竟被瞒了过去,府里上下都道她怀的是江珝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宠,许连江珝自己都不曾知晓真相。眼下满京城都夸她是福星,入门便有孕,便是她父亲获罪,看在孩子的份上,沂国公府也会拼力护她的。
    可薛青旂不这么认为,被捧得越高,摔得便越疼。这事瞒不了多时,若是被江珝知晓,以他的脾气,归晚这是祸不是福……
    “姐夫,你在想什么?”
    骁尧断了他思绪,他转头看看眼前的孩子,含笑拍了拍他肩膀。“没什么,你放心,我会救你姐姐的。”
    ……
    “婶婶,纸洇了。”
    小书房桌案前,江沛晃了晃归晚握笔的手,归晚猛然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宣纸,好端端的一个“並”字,被笔尖的墨洇得只剩下墨迹上的两个点,江沛瞧瞧笑了,稚声道:“婶婶点了个小兔子。”
    可不是像只小兔子,她微笑摸了摸小东西的头,又拿了张新的宣纸过来。
    “婶婶在想什么?”
    归晚点了点他小鼻子,柔声道:“我在想我的弟弟。”
    “婶婶的弟弟我叫什么?小叔叔?”
    “不对,应该叫小舅舅。”
    “啊……”江沛领悟似的托长了尾音。“那小舅舅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婶婶把他弄丢了。”说着,归晚叹了口气。
    江沛从椅子上跳下来,放下手里的书,大人模样似的拍了拍婶婶的肩,郑重其事道:“婶婶你放心,二叔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他是咱最亲的人,而且他心善。”
    自己曾说过的话小东西还记得呢,归晚被他逗笑了,随即忍笑,板着脸道:“你呀,还是把书都背熟了,不然瞧你二叔回来考你不会,他不罚你。”说罢,还不忘掐掐他这些日子长胖的小脸。
    江沛捂着脸嘟囔:“二叔给你留的书,你不是也没看完……”
    “咦,小东西,还敢顶嘴了!”
    归晚说着便要去捉他,江沛笑嘻嘻地跑开了,一个不留神,撞进了林嬷嬷怀里。“慢着点啊,小公子!”林嬷嬷瞧着这些天日渐开朗的小沛儿,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是嘱咐道,“少夫人带着弟弟,小公子仔细别撞到。”
    江沛猛然点点头,霎时间乖巧下来。归晚拉过他,问道,“嬷嬷,可是有何事?”平日里归晚带着江沛读书,林嬷嬷是不打扰的。
    “好事。”林嬷嬷忽而笑道,“老夫人唤您去呢,二公子来信了。”
    ……
    自打家书去了五十一天后,他回信了。
    老夫人一见到归晚便拉她来坐,慈笑问:“这两日胃口可好?”
    归晚莞尔。“回祖母,最近食量比前些日子增了不少,害口也没那么严重了,可还是进不得油腻的。”
    “等过了这段日子便好了。”老夫人点头道,目光柔和地在她小腹轻抚。三个多月了,按理也快到显怀的时候了,可归晚宽大的罗衫,也瞧不出个囫囵来。“这孩子也是个体贴人的,没那么折腾自己娘请,我当初生三爷,从怀上一直吐到生,可把我折腾惨了。”
    “哦,怪不得老太太不中意我们三爷。”宋氏接过话,佯做不满地道了句。
    云氏闻言笑了。“还说呢,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三爷,不然能费劲心思,就为求娶三弟妹?”
    难得,宋氏竟被这话逗笑了。可也是,宋氏就怕人家忘了她县主的身份,云氏明里说三爷受宠,暗里还不是将云氏身份抬高,哄她开心。
    云氏含笑摇了摇头,要说团和人,她这大嫂是有能耐。“大嫂说三爷娶我用心,我瞧着璞真娶才真真是用心呢!我一个县主,可抵不过人家御赐良缘啊。”
    御赐良缘?归晚无奈笑笑,只得转了话题问道:“听说将军来信了。”
    “对啊,去了两个多月了,这才来消息。上次你给他寄了家书,想必他也该回,这不是就把你叫来了。”江老夫人说着,朝着小丫鬟挥挥手,小丫鬟把信递了上来,老太太拆开,交给了身边的嬷嬷。
    嬷嬷含笑念了起来,与往昔一般,信里无非是报平安罢了,讲到若攻破山阴便争取年前会回时,老夫人还给归晚递了个眼神,归晚笑笑,应景地做了个赧颜状。
    “……照料孕妻,祖母为之操劳,恩情谨记,待归之时必侍奉堂上,敬请钧安,璞真谨上。”
    嬷嬷最后一句念完,房中静默许久,半晌听老夫人诧异问了句:“完了?”
    嬷嬷笃定点头。“完了。”
    “这就没了?”云氏也跟着问了句。
    嬷嬷有点迟疑了,仔细翻了翻,迟疑道:“没了。”
    话音一落,大伙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归晚,看得归晚直蒙,一脸的不明所以。
    “璞真竟没给侄媳妇回个信?”云氏不大敢相信,自己上去接过了嬷嬷手里的信笺,翻了又翻,忽而道:“这不是还有一张吗?”然她才一捻出来便愣住了——
    是张空白的纸……
    第38章 葡萄
    空白的纸笺?
    大伙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没懂这到底是何意思,于是望向归晚的目光带了点歉意加同情的味道。
    归晚有点不太习惯这种眼神,于是笑笑, 道:“军务繁忙, 能抽出时间回信便已不易,那空白的纸许是忙乱之中带进去了。战场无情,哪还有心思儿女情长,能理解, 况且他不是还在信中托祖母照顾我,可见还是惦记我的,有夫如此, 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一出,大伙眼神更是奇妙。老二这媳妇,可真想得开啊,把她们要劝她的话, 自个一股脑都将讲出来了, 搞得她们一直不知何言以对,还是云氏反应快, 笑道:“说的是啊,我们璞真是个内敛的人,其实心里惦记着呢!人家小夫妻俩是心有灵犀啊,那用得着一张薄薄的纸笺诉情。”
    “嗯,孙媳知书达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璞真娶了个好媳妇。”江老夫人也跟着道了句。
    众人应和,归晚摸了摸小腹笑了。
    知书达理,她还真没她们想得那么大度。不管内容为何,好歹自己也给他单独去了一封信,他可到好,回都懒得回一封。早知道便不给他写了!
    什么多夹了张空白页,虽她这么解释,可心里才不信呢,他做事向来谨慎,怎么可能多了一章空白的信笺,且那信笺还是单独折叠的……
    他不是不回吗?也好,她便不用再去信了,懒得再搜肠刮肚地说那些有的没的!
    拜别老夫人后,归晚回了檀湲院,才出门便瞧见了江沛。小东西听说二叔来信,一直在东院二门外候着,看到归晚,忙奔了上来,“婶婶,婶婶,二叔来信了?”
    “嗯,对呀。”
    “那都说了什么?”江珝期待的看着归晚。
    归晚一时愣住,不明白他怎关心起这个来了,犹豫应道,“自然是给曾祖母和家人抱平安啊,还能是什么。”
    “那……那,那提到我了吗?”江沛声音极小,几乎是嗫嚅而出,因为没底气,他不敢再看归晚,垂下了头。
    瞧着他这表情,归晚恍然反应过来了。上次去信,老夫人将睦西院发生的告之了江珝,提到了苏慕君离去后,江沛现在在檀湲院,陪着归晚。
    当初归晚也是打着夫君不在,招人“解闷”的理由把江沛带来的,往后檀湲院还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诞生,到时候小东西还能不能留下来,这事还看江珝的。
    归晚心里又暖又酸,暖这孩子是真的接受自己了,酸这孩子还是没有安全感。她缓缓蹲下来,望着江沛笑道:“当然提到了,二叔还说呢,要你好好读书,日后婶婶的娃娃大了,你还要教他识字呢!”
    “真的?”江沛瞪大眼睛问道。
    归晚弯眉点头。“真的。”
    江沛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拉着归晚便要回去读书,一刻都不等了。瞧着他那急迫的样子,归晚笑了,果然这个“解闷”的小东西真的是讨对了,招人喜欢极了。有他在,檀湲院有了欢声笑语,一个家不能没有孩子,想想日后自己孩子再生下来,必然会更家热闹,清冷的檀湲院也有了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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