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一听,哎哟一声连忙恭维:“还是咱们佩秋有出息, 以前老徐在的时候, 那可是咱们十里八乡最出名的老师!”
“佩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 老徐在地下也安心了。”
王主任说漏了一点, 老徐生前不止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老师,他还是附近最有名最优秀的高中校长,再往以前的年代倒退, 老徐家的祖上更是在国外留过学的海归, 眼界胸怀和知识面远远超越一般人。
他们家虽然被斗倒了,但口口相传长辈亲口教授,底子比其他人好了不止一点儿。哪怕许困没有怎么读书, 他现在的知识水平,也比现在绝大多数知青要扎实得多。
徐佩秋眼光闪烁,客气地笑了笑,她把王主任迎进门来:“麻烦王主任您亲自跑一趟了,我给您倒碗水喝吧。”
“好咧好咧。”王主任也不客气,她看着徐佩秋心情复杂。
以前徐家是地主后代,许困做事凶狠流氓,在他们乡镇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现在怎么就突然大放异彩崛起了呢?成分变了不说,连徐佩秋都接着他弟弟去了军队后,考上了大学。可真是羡煞旁人。
这两姐弟,是真的要走出他们这穷困潦倒的小乡镇,去往大城市拼搏了。
前途无量!
不知道以前那些欺负过他们姐弟俩的人现在是什么感受。
王主任喝了水,留下来和徐佩秋聊天,徐佩秋并没有和她谈下去的兴致,王主任也看出来了,不再用热脸帖她的冷屁股,寻了个借口自觉离开。她暗自懊恼,早知道以前就对这姐弟俩稍微多关心些了。
徐佩秋朝空中摊手,白白的掌心向上,纹路很少。许困没有反应,徐佩秋不由得挑了挑眉稍:“你还要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多久?”
许困一愣,赶紧把通知书递给她,他坐到徐佩秋对面,忍不住倾了倾身子问她:“你真的考上大学了?”
徐佩秋反手敲了他一下:“你都能被选进特别行动小组,我为什么就不能考上大学?许困,你看不起人是吧?”
当然不是,许困赶紧反驳:“我只是太震惊了,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可以把你的个人感情撇在一边专心学习,你能耐着性子苦读诗书。以前爸爸教你学习,你最不耐烦的。”
所以你知晓的东西还没我多。
后半句话许困可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又免不了徐佩秋的一顿揍。
徐佩秋眼睛弯起来如月牙,眸光潋滟,她想起了顾哲闻。她垂着眸:“周怀庆算什么,她只是我穷困潦倒的过去中的一个路人罢了。”
现在她有光明的未来,还有即将完整的新家,以及一位深爱着她的未婚夫。
徐佩秋没打算现在告诉许困她和顾哲闻的关系,她低头看着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上写着:学生须于78年三月三日前到学校报道,且须带上户口迁徙证明和粮油关系转凭证,以及商品供应关系。
离开三月三不久了,徐佩秋合上录取通知书:“你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十来天,我特意缠着领导让他给我放了春节假。”
徐佩秋忍不住又想和他拌嘴,她凉凉地看着他:“别说春节了,现在元宵节都过了,你现在回来过年?”
许困心虚地闪烁着眼神,不过在部队里他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和教育,他机智地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去办这些材料,我陪你去。要是那些人还敢对你甩脸色,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拳头的厉害。”
“这个想法不错。”徐佩秋想起上次顾哲闻陪她去交摘帽子成分材料的时候,也是半文半武的威胁了对方一阵才把事情办下来。
这许困怕不是被顾哲闻教坏了?
许困见徐佩秋又盯着自己看,眯着眼睛,像冬天躲在灶台上贪暖的猫儿,虽姿态慵懒,双眼却犀利如刀,好像看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许困及时起身:“姐,我饿了。”
“行了,知道了。”徐佩秋收起录取通知书往回走:“吃吃吃就知道吃。”
许困哑然,好半晌才反驳了一句:“我还在长身体。”
徐佩秋睨了他一眼,都快一米八的个子,还长身体?隔了大半年没见,许困成熟稳重不少,只是在她习惯性的言语刺激下,时常会显出调皮的小男孩性子,不知不觉间对着她炸毛。
她满足于他的信任和依赖,徐佩秋找出鲜生姜榨出了汁水,加热熬成糊状,待凉后涂抹于许困的冻疮处。她抓着他的手,细致的帮他涂抹,冻疮很痒,许困平时都忍得,如今他的忍耐力似乎下降了不少。
他缩了缩手,徐佩秋冷笑一声,以为是他裂开的伤口受到了姜水的刺激:“还知道痛?”
许困的手骨相很美,和徐佩秋保养得不错的手差不了多少,只是因为许困从小干活多,再加上去了军队疯狂的训练,他这双骨相极美的手指已经长满了厚厚的茧子,有的老茧微微透黄,看得徐佩秋眼热。
她嘴上骂着,到底还是放轻了动作。
许困高兴地任由她抹着冷掉的糊状姜糊,心不在焉的回答:“天气暖和了就不会了。”
徐佩秋突然觉得自己被他气得胸口疼,她没好气的把剩下的姜糊收起来:“要是你夏天回家,我是不是还要帮你准备好治疗晒伤的药?”
许困被她噎得没办法回答。
好在徐佩秋也只是习惯使然,习惯了时不时刺激他几句,也没真记着仇往心里去。她倏地转移了话题:“我进了大学以后,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徐佩秋的眼睛漆黑,在那瞬间涌出一股极强大的自信,明亮且耀眼,眼底是抹不开的决心和志气,这一刻的她,像极了那些有着丰厚底蕴家族支撑的千金小姐。
许困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夺目,这样的让人觉得激动和震撼。
她唇畔微微勾起:“等到了首都,我就托人买套房子,以后我们就在那里安家。”
目光扫及许困,她的眼神慢慢缓和柔软下来:“在那边,没有人认识我们,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对着你指指点点。你尽管做你的事情,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许困突然想,若是母亲生他的时候没有难产而死,那她现在应该也是如佩秋姐这样慈祥又和善的看着他吧。
眼神温暖柔和,让他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机智如徐佩秋怎会看不出来他此刻的想法,许困被她毫不留情的拍了一章:“我在身后累死累活的帮你铺平道路,你竟然还嫌我老。”
“……”这是误会,真的,许困痛哭流涕。
半年不见,徐佩秋的手劲又大了,打人怎么就这么疼?他赶紧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怕是已经红了。
徐佩秋把他额头拍红后,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愧疚感,所以她兢兢战战的做了顿大餐奖励许困,惹得许困都快怀疑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大招等着自己。
先给糖,再给棒,徐佩秋一定在哪儿学会了这个套路。
离上学的日子近了,徐佩秋抓紧时间带着许困到处乱跑准备学校需要的东西,路上遇见人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两姐弟表情不卑不亢,虽没有过分冷淡,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对人家姐弟俩的态度那么差,现在还指望人家态度多热情?尤其是去年夏天看电影时嚷嚷着要批丨斗徐佩秋的人,更是恨不得把舌头割下来给徐佩秋赔罪。
从那一刻起,她们和徐家就没有了冰释前嫌的可能。
人家哪里稀罕你家的男人,人家现在又是军学院的大学生,又是好出身,还有个当兵的弟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配嫁给大老粗和庄稼汉的人了。
提亲的人渐渐变得少了,兴许是知道自己和徐佩秋的差距,想清楚了。
只有许困自己知道,每个从徐佩秋身旁经过的男人,都会被他阴恻恻的扭头无声威胁,模样凶狠,不输当年。徐佩秋知道许困的小动作,但没阻止,她想,如果她把这事儿跟顾哲闻说,顾哲闻一定会很感谢这位热心的小舅子。
十里八乡出了个考上了首都大学的大学生,还是军医学校,上头极为重视,没过几天就把徐佩秋需要的材料全部办好了。教育局的人特意来到家里祝贺她:“佩秋啊,以后千万别忘记了咱们乡啊,有时间记得多回来看看,我们一定给你最好的招待。”
“谢谢。”徐佩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她笑着送走了人,东西已经收拾好,明天就可以动身出发,去她男人和弟弟都在的首都,在那里拼搏奋斗,实现人生的飞跃。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徐佩秋拉着许困找到老灵婆,老灵婆这半年被徐佩秋养得很好,精神饱满,身上也长了点儿肉,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骨瘦嶙峋了。
见到徐佩秋来,她这次难得的没有赶人:“这次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又有什么事。”
徐佩秋笑眯眯地拉着许困坐下:“婆,最后一次见您了,您帮我弟弟算一算呗。”
许困的人生轨迹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她欣慰的同时,又有了新的担忧。这一世许困不经商了,那他还会死么……
老灵婆睨了她一眼:“算了,我吃了你这闺女那么多东西,欠你的。”
“生辰八字给我。”
许困朝她问好后,把生辰八字报给了她。
老灵婆算了很久,最后她摇摇头:“你这位弟弟八字旺得哟,比我这灶里的火还要厉害。”
徐佩秋心一沉,八字强气运大,是一件好事,一生顺风顺水,容易功成名就,富贵荣华。
但同时也有不好的一面。
八字强的人,须得同样强大的家庭才能抚养他,否则容易夭折。如果许困的八字如老灵婆所说的那样,他得有一个当大官的家庭,或者认大官大将军作干爹,干爷爷。
老灵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眯眯地继续说:“目前看来,他的前途是很光明的。但切忌不能冲动,若是冲动了,便会经历一个劫,撑过去达官显贵,冲不过去归于虚无。”
徐佩秋立马瞪他:“听见了吗?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惹事,我非得用黄金棍追着你打。”
“听见了。”许困弱弱道。
老灵婆还有话说,徐佩秋便支开了许困,让他去山上采些野东西回来。许困走后,老灵婆的脸色凝重起来:“闺女,你那位良人,怕是卦象有变。”
“什么意思?”徐佩秋的手陡然一紧,轻轻颤了颤。
老灵婆缓缓道来:“他的卦我已经看不明白了,有一个煞悬在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你注意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迪迪:不,我一点都不热心
顾铁蛋:不,你很热心
第31章 三十一颗糖
徐佩秋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回神后, 赶忙抓住老灵婆:“婆,您能再说清楚一点吗?”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您的意思是不是他……”
老灵婆摇摇头,缓慢地叹了口气:“说不清楚。”
许困采完野家伙回来送给老灵婆以后,他发现徐佩秋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许困蹙起眉头, 难道自己走后,那位阿婆还对徐佩秋说了其他什么他不好的事情?他的目光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徐佩秋摇摇头, 她强打起精神:“没事。”
既然已经提前知道顾哲闻未来带煞,那她便帮着他注意一些罢了。
那个男人用他的温柔和包容, 容忍着她所有的缺点, 用最柔软最细腻的心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已经是徐佩秋不可失去的存在。如今知道他有难, 她说什么也把人紧紧拽在手里,除了她, 谁都不可以把他抢走!
远在首都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随后他温和一笑:“一定是她在想我了。”
毛胜斌睨了他一眼, 看不起他的嗤笑一声。你好歹也是个少校, 敢不敢当着自己的兵笑得再傻一些?
许困误会了徐佩秋的意思,他拉住徐佩秋,郑重地保证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动, 我会事事谨慎, 你放心吧。”
他不保证还好,他保证后,徐佩秋顿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需要她操心。脑仁突然很疼, 她摆摆手:“希望你说到做到。”
怎么家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麻烦。
明明她才是家里的小公主。
天还没亮,两姐弟收拾好行李走了,走了段山路,搭上了去火车站的大巴车。徐家穷困潦倒,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佩秋只带了一两套看得过去的衣服,除此以外便是她辛辛苦苦赚到的几千块钱,以及老灵婆给她的徐家传家宝。
这都是贵重物品,她全放在贴身背着的包里。绿皮火车上人龙混杂,环境脏乱差,孩子的哭叫声大人的训斥声,以及大嗓爷们婆娘聊天吵架的声音,比菜市场还热闹。
去首都要两三天,徐佩秋花大价钱买了两张卧票,她睡在第二层,许困睡在下层。许困见她随时随地都背着那个包,若有所思的看了会儿,也上了心。在火车上姐弟俩哪儿也没去,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在吃东西,表情冷冰冰的,被徐佩秋的美貌所吸引想搭话的人都被那股冷气生生逼退。
更别提还有个看起来格外凶狠的许困,简直和那些地痞流氓一模一样。
两人平安到达终点站,毛胜斌早早的守在火车站里,见到徐佩秋,他热情地招手:“这里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