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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帝停住了不安分的动作,俯身撑在她上方,一手勾住她一缕青丝吻了一下,脸色半是凝重、半是玩笑地问道:“今日太后又催朕选秀了。爱妃姐姐可准备得怎样了?”
    他语气非常轻,但她那被哄得迷迷糊糊的心智却瞬间清醒了,一双水目冲昭帝盈盈一弯:“有陛下和太后的旨意,臣妾自然是早就准备周全。陛下可想看看秀女名单吗?”
    两人脸面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是一冷一热。昭帝轻轻笑了:“不必了,爱妃办事,朕向来放心。”他一个翻身,平躺在她身畔盯着罗帐绣顶道:“想必秀女中美人众多,朕这下可是艳福不浅了。”
    他转了转眼珠去看万贵妃反应。令他失望的是,贵妃只是微微闭上眼道:“是啊,希望新妹妹们能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儿。”
    昭帝略有些不快:“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爱妃这次操劳辛苦,你若想求个赏,不管什么朕都会应的。”
    万贵妃将身子挪过去,靠在他胸膛上,手指在上面羽毛般轻划,媚眼如丝:“陛下此话当真?”
    “当真,朕什么时候坑过你?”
    “那、臣妾求陛下……”
    昭帝满怀期待地看她。
    万贵妃抿了下唇角,垂眸一笑:“新欢在怀时,也切莫忘了臣妾。”
    昭帝大喜,瞬间将自己套话的目的给忘到九霄云外了。他握住万贵妃手腕一拉,又翻身抱上去……
    万贵妃已然累极,只是勉强承受着他,心内却从不曾放松警惕:被他这么一哄,她差点就真的求出口了:求他不要让本家那两个妹妹进宫……不,若是真说了,也就亲口证明万家的的确确在利用选秀,来妄图诱导他,他可是巴不得自己和万家能有错处呢……好险的温柔乡啊……
    五更天时分,万贵妃醒了。
    帐外烛火仍在燃烧,锦帐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便撩开帐子,只见守夜的大宫女兰茹正抱膝蜷在帐角打盹。万贵妃没有叫她,自己披了件大氅,便出了殿门。
    昏黑的天儿,雨水还积湿在地上,透着股寒意。万贵妃裹了裹毛领,掀起小半边帘子,只见偌大的庭院中,一个精裸上身、矫健凌厉的身影正在飒舞,其身形在黑暗中也有着张扬的爆发力与震慑力,其手中剑刃啸然所指之处,连风也要避拜三分。
    她站在帘后看了一阵子,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了,从她及笄那年嫁与新登基帝时,每日寅时,无论风霜雨雪,他都会这般练剑。这个人从清弱少年成长为一个帝王,所走的每一步,她其实都看到了。
    万贵妃压下翻滚的心思,咬着嘴唇正欲回身,天边却已亮起了一丝曙光。收剑入鞘的昭帝便正好看见她放下帘子,他抬了抬沾满汗水的眼皮,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故意地抖了抖肌肉,让汗珠儿从他赤裸精壮的腰背上流下,他轻弹了下剑鞘,叫住了贵妃:“爱妃姐姐,替朕更衣吧,朕要上朝去了。”
    昭帝望了望天边,火红朝日的光芒似一把利剑,正冲破天际滚云,劈开黑夜而来。
    昭帝走后,又被他闹了一阵的万贵妃本欲再睡一会儿,奈何大宫女雪茶来报:“娘娘,毓秀宫那里出事了。”
    万贵妃皱了皱眉。这个薛嫔也真是,失子之痛闹了一年,到现在还未平息。眼下大选在即,就算为着皇上的体面,也由不得她再胡闹了。
    “兰茹,替本宫更衣。”
    “是,娘娘。”
    负责妆奁的兰茹有着一把好手艺,一顶赤金嵌宝钗冠挽起发髻,一双金丝虫蝶流云步摇对插其上,额间再一点金钿,贵妃之容便可堪称国色。雪茶又挑了身同样大气华贵的牡丹绣样宫装,万贵妃望向镜中,昨夜里的娇柔媚态已尽皆藏起。她轻轻点了点头,朱唇轻启,语声凛冽:“走吧。”
    雪茶扶着她出门,兰茹自去小厨房盯着早膳,好等娘娘回来再用。
    万贵妃在轿辇上,老远便听见毓秀宫里的打骂声。可这次更不该的是,不过几个小宫女守夜时议论选秀,教薛嫔听见了,戳了她的痛处,她竟亲手将人打了个半死。万贵妃踏进那一地狼藉的屋里时,她正拿着个碎瓷片,狠狠地戳进一个小宫女的嘴巴里,一下又一下,已是状若疯妇。
    万贵妃抚摸下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皱起了一双春山眉。
    第3章 封宫
    薛嫔下手极狠,那莹白的花瓶瓷片上流落着血珠子,悄无声息洇进了殷红绣毯。她散发赤足,好端端一张淑艳的脸庞都扭曲了,像个女鬼似的。被打的小宫女惨烈呜咽着,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雪茶拿丝帕掩了下口鼻,目光不忍。万贵妃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冷冽的声线瞬间使俯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们松了口气,仿佛遇到了救星似的,齐口请安。
    “薛嫔,大清早便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薛嫔拿着碎瓷片,呆了一呆,眼见万贵妃不急不忙坐上了主位,才缓过神来。
    “请贵妃娘娘的安。”
    薛嫔还算没完全丧失理智,冷笑道:“贵妃娘娘昨夜陪伴圣驾,应是累了,还劳烦娘娘一大早过来操心。”
    万贵妃并不理会她的挑衅:“身为嫔妃,陪伴圣驾是应该的,恪守本分也是应该的。宫女犯了错,叫嬷嬷管教,或是送入暴室即可。更何况宫中规矩,打人不打脸,你可都忘了?”
    她冷眼瞧着薛嫔,眸中冰凉叫薛嫔也打了个寒颤。被毁容的小宫女却跪爬过来,抱住万贵妃的衣角哀哀求饶。
    薛嫔扔了碎瓷片,笑得哀戚:“恪守本分?什么叫本分?我进宫四年,侍奉皇上与太后勤勤勉勉,可到最后只换来一碗落子汤!我不在乎什么本分了,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万梅环,你能将我的女儿还回来吗?”
    雪茶大骇,喝道:“休得胡言!此事又与娘娘何干!”
    万贵妃抬手止住了她。薛嫔哈哈大笑起来:“与贵妃娘娘无干?万梅环,你敢摸着良心指天发誓,你与此事无关?”
    万贵妃指节在绣袍下捏得发紧。她不动声色站起身道:“薛嫔,你疯了。”
    “我没疯!”
    “来人,封锁毓秀宫,薛嫔就在此闭门思过吧。雪茶,剩下的你来处置。”万贵妃说完,拂袖便走。雪茶答应着,又命令道:“把她带下去,找个太医来瞧瞧。”
    血泪和流的小宫女勉强俯地谢恩,随即被人拖抱下去。薛嫔却不肯了,她赤足踏过一地碎瓷,哑着嗓子向万贵妃喊道:“你不能把我困在这儿!我要见皇上!我没疯!我只是想见见皇上,再求他一分恩宠,再生个孩子!万梅环,你得帮我,这是你欠我的!”
    她抓住万贵妃的绣袍不放,雪茶要上前拖开她,万贵妃却突然回转身来,一把揪住她袍领,乌黑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极淡的琉璃色,一身的寒意与怒意都尽数爆发:“薛子佩,你听好了:第一,我不欠你的;第二,你的逾矩已足够你死一百次,但我不会杀你。好好养着你这条命,兴许还有机会翻身。到那时,你若想向我报仇,就尽管来吧。”
    她声音如珠落玉盘,清冷干脆。薛嫔发着抖,呆滞了。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万贵妃甩开薛嫔,收敛气息,方才坠乱的步摇缓静下来,大殿中最后一丝声息也随着她的脚步离去了。片刻后,毓秀宫门轰然关闭,将瘫软在地的薛嫔锁在了里面。
    轿辇上。
    万贵妃咽下心中苦涩,发觉雪茶一直在看她,便摇头道:“本宫没事。那个小宫女,脸面多半是不行了,好生着太医医治了,给足了后半生花销放出宫去吧。”
    都这样了还想着他人,雪茶眼中酸涩,哽咽道:“娘娘受委屈了。”
    万贵妃苦笑道:“本宫是贵妃,是万家未来的顶梁柱,本宫没有资格委屈。”
    她说的是实话。
    当年宫中无后,太后当权,容不得任何万家以外的妃嫔怀有子嗣,又为了教贵妃立威,竟借她毫不知情的手,给怀胎五月的薛嫔送了碗落子汤。当薛嫔惨叫着倒下时,那流了一地的血至今会出现在她噩梦里。
    薛嫔怀胎期间,夜夜梦到一条漂亮的小花蛇,众人皆以为是个可爱的小公主。那晚她却梦到小花蛇被斩了首。
    可是皇上没有治她的罪,反而百般安抚,这才招致了薛嫔加倍的怨恨。薛嫔只道皇帝无情,却只有她万梅环见过,皇帝那晚在她怀里哭得有多伤心。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皇帝是断不会再容忍万太后了。
    万贵妃手撑着鬓角,悄悄抹去了一滴眼泪。
    她得保住万家才行。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却偏要以卵击石,拿自己去赌一颗帝王的真心,用他的真心换来万家族人的命。
    朝堂上。
    玉冠冕旒后,年轻帝王的脸庞俊朗生辉,声音也是充满朝气的:“两位万爱卿别吵了,勘察水利一事是民生,朕不会放弃的。但选秀也是太后之意,朕不拒绝。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万正泽和万秉泽不服地互瞪,仍然各持己见,一个要修筑水坝以治水患;一个要催着选秀以立国本。两件都是要用钱的,偏巧去年大燕收成略亏,整治军备又花费不少,因此若两事同行,只怕国库要疲软了。
    但是燕昭帝有办法。他捞起本圣旨,丢给身旁四喜道:“念。”其姿态让年近花甲的太师魏长容一个劲儿摇头叹气:白教了。
    四喜高声唱念道:“……着,升万正泽为正二品工部尚书……万秉泽为从二品巡查大员,自今年九月初八起前往大燕各地勘察水利,上报成果后,由万正泽主持,沿三千里渡天河修筑水坝,以绝水患!”
    朝堂顿时沸反盈天,反对之人不在少数:“两亲兄弟同事一工程,这权力也太大了!”“就是啊,巡查大员可是个油水肥差啊!”
    万正泽和万秉泽也惊了。照说他们作为万太后的亲弟弟,朝官地位已然不低,如今再升,可见昭帝厚爱!看来先前昭帝与万太后不和的传言,并非真实。
    可坐在朝堂一侧帘后的万太后,脸却黑到了极致。这小狼崽子绝对是故意的,一面利用着二人水利、敛财的本事,一面等着他们内讧出错呢!谁不知道他们兄弟不睦!
    昭帝拿起本奏折,咣咣敲了两下御案,朝堂顿时安静下来。魏太师微微翻了个白眼儿。
    “朕知道诸位爱卿心中不服,但朕心意已决,你们劝也是没有用的。无事便散了吧!”
    昭帝大马金刀地走了,留下懵然众人大眼瞪小眼,满肚子话只好到外头去说了。
    昭帝回了御书房,摒退众人,只留下四喜。
    “叫你查的,怎样了?”
    四喜看了眼昭帝蹬翘到桌案边的一双长腿,那玄色靴尖还一点一点的,顽淘得很。
    “回禀陛下,万秉泽确实曾告知他两个女儿,入宫后尽力争宠,要相互扶持,多生皇子。同时万太后也会帮她们排除万难。”
    昭帝“啧”了一声:“相互扶持,多生皇子,还排除万难——这家人真当朕是个眼瞎耳聋的?”
    四喜嘿嘿一笑:“陛下今日好招数啊。”
    昭帝弹了下他那清秀的额头:“聪明。对了,去告诉万秉泽,叫他走前挑个吉日,来见见太后娘娘。”
    四喜大惊:“陛下,您不许太后娘娘接触朝臣已有一段时日了,怎的现在……”
    昭帝道:“你脑子呢?她手眼通天,朕能完全切得断吗?还不如让他们偶尔一会,捯饬出个不大不小的幺蛾子来,省得太后憋久了,一出手就放大招,那朕才开心呢!”
    四喜瞧着昭帝,怎看怎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越茂盛的草,割起来才越痛快!肥差配贪官,绝配,哼!”
    这个“哼”带着点儿赌气和嘲讽的意思,四喜忍笑道:“是,奴定当好生安排,好好待客!”话音未落,昭帝又烈风一样站起来,要去找万贵妃用早膳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是个好日子,晴光万里,白云化鹤。满座皇城中金瓦红琉熠熠生辉,太监们的唱叹声响彻每一个角落,迎接着络绎不绝走入宫门的秀女们。
    皇城东南角惊鸿殿上,昭帝和万太后均是盛装而坐,偏是万贵妃的席位一直空着。眼看时辰要到了,昭帝便派人去催。
    一刻钟后,万贵妃急匆匆而来,一身迤逦衣冠华贵无比:“陛下、太后恕罪,臣妾来迟了。”
    昭帝见她来了,亲自下阶搀起道:“不必多礼,爱妃坐吧。”
    万太后却不饶人,她绝不允许自家人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失了分寸:“怎么回事啊?”
    万贵妃又躬身一礼,答道:“臣妾来时,遇见个颇有趣的小宫女,因此耽搁了。”
    她暗暗看了眼昭帝,他并不感兴趣,只拿含笑的眼赞看她,她便有些脸热。万太后皱了眉:“什么不知礼节的宫女,敢挡你的路?”
    万贵妃抿嘴一笑,叫出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来:“蕊珠,见过皇上太后。”
    太后的眼瞧过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气质纯灵的女孩儿,着一身青色宫装,跪伏在地,婉转如莺道:“奴婢蕊珠,见过皇上太后。”
    第4章 选秀
    蕊珠伏在地上,耳鼻所感尽是环佩熏香。又想起方才贵妃娘娘对她说的话,整个人都紧张得发抖——但她并不害怕,反而非常期待。
    昭帝指着她问道:“爱妃这是何意?”
    万贵妃道:“臣妾方才在路上,见这宫女心灵手巧,编了个极为精巧的花冠,因此特拿来讨陛下和太后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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