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年锦低下头去,看小姑娘仍旧是余惊未消的模样。
梅幼舒看着他,却也没有松开手,待他却不似旁的男子那样避之不及。
梅年锦却有些笑不出来。
平日里他见过的这几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结果到了这小姑娘面前,各种“男儿本色”都显露了出来。
若非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的,不然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妖精转世来的,甚至会怀疑都是她刻意引诱的对方。
“那严子然是个最严谨的人,流连风花雪月的场景也鲜少狎妓,然而他私下里见到你,对你却带着满满的侵占之意,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梅幼舒茫然地看着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梅年锦又是一笑,从身上拿出一方白帕子递给了她,“擦擦眼泪,莫要叫它掉出来了。”
梅幼舒接过那帕子,这才有些羞怯地松开了对方衣角,她低头点去眼角的湿意,心下才安心许多。
“你太柔弱可欺,若你凶悍几分,旁人也许还会顾忌,可你却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可靠的后盾,旁人见了你,便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只需想方设法将你得了去,你明白吗?”他又对梅幼舒说道。
梅幼舒……当然不能明白。
便是方才严子然对她说的那一通话,她也是半懂不懂,仅是凭着本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善之意,才生出了惊惧。
梅年锦见她迟钝不堪,道:“旁的不说,你做个凶恶的表情来给我看看。”
梅幼舒望着他迷茫地思索了片刻,随即便紧抿着唇,用力将眉头蹙起,一副“我快要被欺负哭了快来哄哄我”的样子,让梅年锦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梅年锦叹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她脑袋,道:“罢了,我送你去梅园吧。”
梅幼舒这才缓了脸上的表情,乖乖地跟着他身后,心下安然。
只等中午宴席一散,那些客人陆陆续续去了,待客人走光,郑氏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在今日没出什么岔子,也算是宾客欢娱。”
梅幼盈刚带着两个妹妹过来,便同郑氏道:“当下也让妹妹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日可把她们给累坏了。”
郑氏点了点头,偏巧这时,梅正廷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
“老爷令三个姑娘到正厅去。”
“这个时候去正厅做什么?”郑氏疑惑道。
即便是家里人要说话,也不一定要在正厅,想来对方必然是有事情的。
果然,那丫鬟又道:“是珩王殿下这次来,还替皇后娘娘带了几个礼物给三个姑娘的。”
郑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道:“你们三个快些过去,这回可真是跟着小王爷沾光了。”
宫中那二位都是极为宠信君楚瑾的。
本以为圣上随意说了一句让珩王过来自家府上赏梅便已经是给梅府增添了面子。
却不曾想对方还会为此而赏了自己的女儿,虽说不上什么大的恩赐,但也是倍添女儿们的面子。
郑氏想到这个怎能不高兴。
第10章
待家里三个姑娘入了正厅,便瞧见在正厅首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金线玄服的男子。
那男子比她们想的都要年轻许多,可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周身气质也不同于其他的年轻人那样,反倒自带着一种老成的气质,让你觉得不论是身份还是城府,他都与你隔了天堑般远。
他的五官深邃,面若冷玉,一双眸子隐隐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目光丝毫不避讳地从她们身上掠过,却没有半点让人感觉冒犯。
只会觉得……她们自己就是一块寻常的猪肉,还生怕自己这块猪肉不够精纯,不够新鲜,入不得眼。
“这是珩王殿下,你们快些过来见过。”
梅幼盈、梅幼舒和梅幼岚便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行了礼,随即又拘谨地立在了一旁。
“我今日来贵府叨扰,又派下人从贵府借走了些梅花,这些薄礼赠给你家姑娘,还请你家姑娘莫要嫌弃。”他的声线低沉,说话看似客套,可却不会让人当真,反倒令人觉得受宠若惊。
梅正廷忙表示出谦虚的态度来,便瞧见他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上前来,令跟随来的丫鬟每人手中都传了一个刻金托盘,而那托盘里又整齐的放着两样物件,想来一样是皇后所赠,一样是珩王所赠。
那嬷嬷递来一个,梅家姑娘便按着次序来领。
梅幼盈领来的是一只雕镂百福的金镯,还有一个则是一块通体无暇尚未打造的方玉,得了去,既可以雕佩,也可以做簪,那玉质地不凡,她自是欢喜收下。
而梅幼舒想上前去的时候,梅幼岚则很不客气的越过她去。
那老嬷嬷见状掀了掀眼皮也不多言,便直接从第三个对应着梅幼岚的丫鬟那里递来了托盘。
梅幼岚则得到了一只金玉镶嵌的莲花步摇,以及一块同先前一样质地不凡的方玉……
这样一来,她们便顿时明白了,想来这玉就是珩王赠的了。
等梅幼舒最后一个上前去时,那嬷嬷便也拿来了第二个托盘。
梅幼舒正要伸手去接,却见里头一样是个有樱桃般大的紫色珍珠颈链,以及……
以及一本蓝皮黑字的《女诫》。
梅幼舒下意识地抬眸朝那人看去,却发现那人也正看着她。
对方的漆眸恍若深不可测,却隐隐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令她一时有些怔愣。
她的耳边便立马想起一句极是熟悉的话语。
“我念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这一次,往后你若再犯在了我的手里,我必然会叫你受到应得的惩罚。”
她登时便想起了对方是何人。
原来……这人就是那个珩王殿下。
“咳,舒儿不可无礼。”
梅正廷在一旁提示,梅幼舒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将那女诫接过,朝对方轻轻一福,便也退到了姐妹的身后,她垂着脑袋,旁的人便再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了。
待一家子的人将君楚瑾恭敬送走,旁人纷纷都将目光投向了梅幼舒身上。
“为何珩王殿下偏偏送了你一本书,好生奇怪。”梅幼岚嘀咕道。
“舒儿从前可曾见过那位殿下?”梅正廷问了一句。
梅幼舒知道那日的事情不能说出,便摇了摇头。
梅正廷想了想也是,比起其他两个姑娘,这个姑娘其实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只呆在府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得到外人。
“想来因为二姑娘与四姑娘都是嫡女,这才得了上乘的东西了。”旁边史嬷嬷说了一句。
旁的人闻言便也就不再多问了,毕竟也就只有这一条是能解释得通了。
待梅幼舒回去以后,将那书仔细打量着,心中却很是不解。
然而当她翻开了书页的时候,她顿时变了脸色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而那书也因她的动作而落在了地上,连带里面一张帕子也掉了出来。
梅幼舒犹如见鬼一般看着那帕子,伸出手去往袖口里掏了掏,却发觉自己的帕子竟不在袖中。
她明明记得这帕子一直都好好的收在了身上,莫不是没有收得好,自己也半点都没察觉?
她顿时颦眉,脸色都白了几分。
那帕子只在暗香园的观梅木屋里头拿出来过,可她分明记得那小屋里没有旁人,是以她那时候还解开了领子,露出了脖子擦汗,若是、若是那时候就有个人在,那……
梅幼舒想到那人的表情,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这时碧芙进来,见她东西掉在地上,便替她捡起,又问道:“姑娘怎么了,书和帕子都掉在了地上,怎么都不知道捡起来。”
梅幼舒抬眸,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低声问道:“你说,为什么会有人赠我一本女诫?”
碧芙低头看去,才发现那书果真是女诫。
她迟疑地想了想道:“想来赠人东西通常都是旁人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或是旁人缺了什么,就送什么,难道那人是姑娘的死对头?不然他怎会觉得姑娘喜欢女诫这东西,或是……或是觉得姑娘缺少女诫上的管教?”
梅幼舒闻言,眉头便蹙得更深,将袖子捏地死紧。
“我是不是得罪了人了?”
她这时又想到那人的目光,竟感到那般的穷凶极恶,他当时定时用一种十分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姑娘得罪了谁,要不要紧啊?”碧芙也跟着她一道紧张了起来。
梅幼舒委屈地摇了摇头,道:“不要紧的,我与他也不熟……”
有了今日这一遭事情,便是往后再遇见了那人,那也定然是要躲得远远的。
她对那人产生了固有的印象,便将他先前所有的神情都带入着想了一遍,越想便愈发觉得那人是个十分凶狠的人,那时候分明还很凶地警告了她一边,可她却迟钝的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到这些,心里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幸好……幸好她与他都是不熟的。
这厢梅幼舒好不容易明白了君楚瑾传递给她的满满恶意,而君楚瑾却在休憩中忽然惊醒,周身的冷气愈发得重了起来。
老嬷嬷抬了抬头,便隔着轿子低声问道:“王爷可有事情要吩咐老奴?”
君楚瑾没有应声,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小憩这片刻,竟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旧是那梅府的梅花林子,他便在那个木屋里观景,忽然有个姑娘推开了门跌到了他的怀里,用一双怯生生泪汪汪的杏眸盯着自己,他闭了闭眼,仿佛指尖都还能感受到那样软绵的触感……
“微珀。”
外头嬷嬷听见他的声音,便应道:“老奴在。”
“你说那些惯喜欢以皮相来换得富贵的女子,是不是大都贪得无厌?”他垂眸,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老嬷嬷道:“若是为求安稳,自然回见好就收,若是贪得无厌,必然是得一想二。”
君楚瑾听了这话,便觉得他今日待那个小姑娘还是太过客气了。
单是警告,又算得了什么。
那么,只能盼着小姑娘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殿下,今日为何要送那小姑娘《女诫》?”微珀说道。
君楚瑾唇线紧绷,随即道:“她一而再的落入我眼中,被我抓住把柄,我头次便已经放过了她,第二次加以警告,恐怕并不过分。”
“是……”老嬷嬷含糊的应下,心里却并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