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在国际数学界的地位很一般,连中流都算不上,卫添喜自然是要代表华国数学界的同行去国际数学学会刷刷脸的,只不过她去参加会议时,该拿什么东西做汇报?
近些年,她很少从事纯粹理论数学方面的研究,而国际数学学会是很典型的纯粹理论数学,难道让她拿着多年前的研究成果去做汇报吗?
估计她在隆德大学发表的那些论文都已经被全球各地的同行给翻烂了,压根没什么好讲的,所以……卫添喜咬牙看着自己当初提出的那一百个问题,下定决心,在七月二十日之前,她得爆肝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数学界的同行准备好了没有,万一她的研究成果再次把人家的研究成果给覆盖掉,那多不好意思。
第158章
卫添喜给《数学年刊》编辑部回信之后, 便将数学的事情放到了一旁,她拿过尼森的博士学位论文来仔细地审核。
尼森跟着她做博士的这几年, 付出的努力比当初做硕士的时候要多得多。
在卫添喜看来,如果不是数学天赋限制了尼森,尼森在计算材料学领域能做出更大的成果来,只不过现在的尼森已经十分不错了。
在计算材料学领域的几年深耕, 几乎是靠着一人之力,尼森便将整个计算材料学领域的‘高楼大厦’给搭建了起来, 之后有人来加入计算材料学领域的研究,那便等于是在尼森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装饰点缀,想要跳出尼森搭建出来的框架去开创一个新的学科,那几乎不可能。
尼森没有让卫添喜失望, 页数长达两百三十页的博士论文, 从头到尾, 卫添喜没有检查出一丁点的问题来, 前三章等于是对计算材料学的现状做了一个总概括,中间四章对计算材料学目前分出来的四个分支学科做了深入的探索,最后两章是对计算材料学之未来的展望。
在卫添喜看来, 如果国内高校准备开设计算材料学这门课程的话,尼森这篇博士论文就是现成的教材。
对学生要求素来严格的卫添喜给了尼森这篇博士论文八十五分的成绩, 在第二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表示身为尼森导师的她, 同意尼森靠这篇博士论文进行学位答辩, 并且表示, 在她这儿,尼森已经具有了独立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与资格。
摸着良心说,在尼森跟着她读硕士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给予尼森一些指导,当尼森跟她做博士的时候,她帮尼森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多数都是与尼森探讨一些宏观方面的大问题,涉及到具体的研究过程,都是尼森自己亲手完成的。
如果就这样放尼森回瑞典,说实话,卫添喜有些舍不得,尼森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直接放回瑞典隆德大学,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亏。
可卫添喜尊重尼森的决定,就如同当初的梅瑟塔教授尊重她回国搞科学研究一样。
……
尼森在水木大学的毕业答辩是由卫添喜亲自主持的,作为水木大学与隆德大学联合培养的第一个博士,水木大学对于尼森的毕业事宜十分看重。
放水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果尼森的毕业论文不过关,那水木大学的校领导宁可多卡尼森一年两年,绝对不会让尼森坏了水木大学在国际上的声誉。
博士属于一个高校培养出来的顶级人才,如果博士的水平高,那便可以从侧面反映这个高校的水平高,如果博士的水平太差,那便证明这个高校的水平很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况且尼森的水平放在那儿,俨然国际计算材料学第一人,他的毕业论文绝对是要被各地的研究人员拿去仔细看的,要是出现了疏漏,那水木大学势必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嘲笑。
于是乎,尼森就感受到了华国人民的热情!
水木大学为了保证尼森的论文不出现错误,直接让水木大学将尼森的论文预印了几百本,不仅给国内所有搞计算材料学研究的专家学者发了,请求那些专家学者配合完成论文的审核工作,还给搞纯粹理论数学研究与材料物理、材料化学研究的专家学者也全都发了。
尼森这本论文绝对是水木大学校史上外审最严格的论文。
卫添喜原本以为一周时间就能出结果,怎知研究生院足足拖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论文答辩安排下来。
研究生院要求尼森在水木大学的礼堂进行毕业答辩,顺带着还给了卫添喜一个届时会参加论文答辩的专家学者名单。
看着那长长一串名字以及名字后面的高校命,卫添喜有些傻眼,她问系主任,“至于这样么?尼森的论文是我亲自审核过的,我看了三遍,没有找到问题,这才签了字。咱突然搞一个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为难外国友人呢!”
数学系的系主任心里也苦,“你当这些人是咱邀请过来的?咱只是把论文送出去让他们帮忙审核一下,结果他们就自发地跑过来了。依我看,这些人都是憋了一肚子疑惑,等尼森给解决的。至于尼森的论文,你觉得他们能看懂么?”
卫添喜想想,系主任说的有道理,便去通知尼森这个‘好消息’了。
尼森听了之后倒是不觉得有多么难,他只有一点顾虑,“卫教授,您到时候 会不会也去参加我的答辩?如果您也去参加的话,还请您手下留情……”
在尼森看来,只要卫添喜不问,他就绝对可以carry全场!
如果卫添喜去了,问他一些古怪刁钻有深度的问题,恐怕他真的会毕不了业。
卫添喜一眼看出了尼森的顾虑,笑着说,“你放心吧,既然你的这篇论文已经在我手中拿到了优秀,那我便不会再去挑你的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华国的一句老话,江湖散场之后,再见便是仇人。你回到瑞典隆德大学之后,我们虽然还算朋友,但学术上很多事情就不能再交流了。”
“你已经很了解计算材料学这个学科了,往后该怎么发展,该朝着哪个领域深耕,这需要你自己来定夺,我不会再帮你。包括你的毕业答辩,别的教授或许会针对你论文中展示出来的研究工作提一些意见和建议,但我不会。”
“原因有二,其一是我不想再用我自己的思维束缚你的思维,你接下来该如何发展,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这些问题都是需要你自己考虑的。从你刚才的话中,我能够听出,别人对你的评价与质疑都不会干扰到你的决定,但我如果对你提出了质疑,一定会干扰到你的。”
“其二,计算材料学是我眼中的宝藏学科,你毕业之后,肯定会有别的博士过来继续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工作,而我的灵感与思路只有那么多,不能全部都给你,不为将来的学生留点儿。尼森,我话里的意思你应该能懂,就如同当初我在隆德大学的时候,所有涉及到技术层面的科研工作,我永远没有触碰的资格……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
“不管怎样,恭喜你,顺利出师毕业!希望你能在隆德大学有一个更好的发展!也希望你能将计算材料学的火种播撒出去,能让我在更多的期刊上看见你的文章,看见计算材料学的影子。”
尼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有些烦躁。
虽说读博期间的所有研究都是他自己从事的,但卫添喜在他那些研究项目的选题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同样是不可忽视的,甚至于说,如果没有卫添喜帮他调整研究方向,读博期间他至少会走十条弯路,而这些弯路对于科研人员来说,是致命的。
尼森突然有些自我怀疑,他带着从华国学到的本事回到瑞典隆德大学之后,真的能够将科研进行下去吗?
计算材料学有两大支柱,一是支撑‘计算’的理论数学,二是支撑‘材料’的材料科学,理论数学是他的弱点,如果没有卫添喜的答疑解惑,他很难走到现在,材料科学是华国的强处,纵然隆德大学也有材料科学,但隆德大学的实验仪器设备能完成他设计的那些实验吗?
答案是未必。
中山大学计算材料研究所是中山大学与水木大学联手斥重金打造的,华国科工院更是承担了不少设备的研发任务,而那些设备都是对外保密不出口的。
中山大学计算材料研究所的那些设备,整个华国也只有独一份,连水木大学偶读没有,隆德大学会有吗?
尼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这份挣扎一直持续到论文答辩结束,来自各个高校与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问了将近两百个问题,足足将原定为一小时的答辩时间延长成为一天半,尼森回答了那些专家学者的全部问题,这场毕业答辩才算结束。
卫添喜一直都在旁听,尼森的答辩与论文一样精彩,在华国读书的这几年里,他俨然已经变成了华国通,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说得和瑞典语一样溜,回答问题时还能时不时爆出一两个幽默点,引得满堂学者哄然大笑。
在答辩委员会的主席宣布答辩就此结束,批准授予尼森博士学位之前,坐在最前排的卫添喜突然站了起来,她说,“尼森,我有一个问题。”
尼森:“!!!”不是说好了不问的吗?
突然忐忑!
在场的专家学者也都瞬间来了精神,有人感慨,“卫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啊,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放过。只是不知道卫教授会问一些什么样的问题。”
“管人家问什么问题,赶紧拿笔记下来才是正经事。尼森是国际上计算材料学领域的专家,卫教授是培养出尼森的老师,你想想卫教授问的问题会有多么重要?”
“指不定卫教授的这个问题就会透露出重要消息,比如说,将来计算材料学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之类,听人家一句话,能让我们少翻一百本文献!”
第159章
一时间, 报告厅里的翻书声沙沙作响。
卫添喜在这么多专家学者的翘首以盼中,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尼森,在你看来,计算材料学是一门工具,还是一门学科?”
那些提起笔来准备记笔记的专家学者都愣在了当场。
这个问题重要吗?
听起来很重要的样子, 但似乎没必要记在本子上,毕竟不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都不会影响到实质性的研究。
讲台正中央的尼森没想到卫添喜会这么问,他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后,说,“是一门可以用来解决很多实际问题的学科, 说是工具也不为过。”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实际上却是模棱两可。
卫添喜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是就是吧, 恭喜你,毕业了。”她站起来,带头为尼森鼓掌。
尼森一脸懵逼,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说错了!卫添喜想要的答案一定不是他回答的那个,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一切都为时已晚。
其它专家学者也纷纷揣摩卫添喜最后一句话的答案。
什么叫‘你说是就是吧’?听着这么牵强, 肯定不是正确答案!
那么, 卫添喜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许多人绞尽脑汁地想, 拿出做阅读理解题的认真来,依旧体会不到卫添喜话中的深意。
就连数学系的系主任也听得一头雾水,等答辩会结束之后,他私下里悄摸问卫添喜,“卫教授,你问倪福顺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给我讲讲,我这都揣摩好一会儿了,愣是理解不了你的意思。”
卫添喜笑得有些失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尼森在科研这条路上能够走多远。他做科研有些小聪明,也很愿意往深处钻研,但缺乏宏观层面上的整体把控。”
“在我看来,计算材料学是一门学科,集许多学科于一起的高级学科,诚然,说它是一门工具,这一点都没问题,因为计算材料学本身就是解决很多问题的工具。但对于一个学科的掌舵者、带头人来说,尼森应该将计算材料学当成一门学科来研究,他要知道计算材料学的过去与现在,并且大胆地把握未来。”
“工具是没有灵魂的,哪里有需要,它就往哪里使,可学科是有灵魂的,就好比一颗大树的主干一样。我希望尼森能够找到计算材料学的主干,令我失望的是,他没能找到。”
“他的毕业论文做的很漂亮,工作量详实,逻辑论证出彩,不说是从水木大学毕业,就算是从帝国理工、从牛津剑桥等国际一流高校毕业,那都不是问题,但在我看来,他还没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学科带头人没希望他能在隆德大学找到这个学科的主干吧……不然做一辈子,都很难将这个学科向前推动一大步了。”
数学系的系主任失笑,“卫教授,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看看国内国外多少科研人员,不都是这样做研究吗?每个人都想成为带动科技巨轮运转的大齿轮,但实际上,鲜少有人能做到这些,大多数人能够将自己变成一个推动大齿轮运转的小齿轮,并且保证不出错误,这就十分不容易了。”
“可他明明能够做得更好啊……”卫添喜在心里说了这句话,摇摇头走了,没有同数学系的系主任辩解。
她的研究生有很多,其它的研究生虽然没有尼森现在这么出色,但天赋还是十分不错的,卫添喜准备对那些研究生做一次考校,看看这些研究生的天赋、心性、勤奋程度等等,然后挑出几个学生来,沿着尼森的研究方向继续做下去。
尼森毕业了,但计算材料学的研究不能停。
……
这年头的博士毕业没有特别严格的时间要求,尼森四月份毕业,卫添喜五月就参与了江南省高考的命题工作,全国统一招考的命题组也找了卫添喜,不过卫添喜分身乏术,便将命好的试卷直接交给全国统一招考的负责人,自个儿则是待在江南省高考命题所在地——苏州,除去必要活动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里,卫添喜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专门研究那些数学问题。
她可算是挖坑就把自个儿给埋了,当初提出的这一百个问题,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如果当初她没提出这些问题,现在论证出来的东西完全可以当做重要研究成果来汇报,绝对不会在国际数学学会上丢脸,但现在呢?
她论证出来的东西再棒,只要无法解决自己当初提出的那些问题,就是鸡肋。
万一别人问她一句,卫教授,当年你提出的那 些数学问题解决了多少,那她不久丢脸丢到柏林去了?想想就尴尬。
幸亏卫添喜拿着养慧丸,一天三顿猛猛地嗑,不然她心里还真的没底。
卫添喜整天把自己关在住的地方埋头苦战,数学命题组的其它老师就悠闲多了,在高考之前,她们不能自由活动,所以这些老师来的时候都带上家当了。
有人拿着毛线和毛衣针,准备织好几个月的毛衣,还有人拿着自个儿的教案,想同这些同行们交流一下教学经验,甚至还有人直接把卫添喜命制的那一套《数学入门》带来了,整天都在那儿刷题,用那些人的话说,只有凑在卫添喜身边,看着卫添喜命制出来的题目,才能让自己的命题思维、出题意图同卫添喜无限接近,这样后半年再教高三学生的时候,就有希望多培养几个高分了。
相比起数学命题组这边的岁月静好,其它命题组就惨烈多了。
江南省去年实行教育改革,提出要拔高高考试题难度的要求,所有命题组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疯狂地把难题往试卷上怼。
没有最难,只有更难,还有难上加难!
数学命题组命制的试卷虽然难,但题目的安排十分科学,能够起到为学生分层的效果,虽然考生们的成绩普遍偏低,但分数要低都低,这种科学的命题方式能够将很多漏网之鱼捕捉住,将他们拦在自己该待的池子里,可其它科目呢?
其它科目单独地追求了题目的难度,导致学生们的高考成绩极其惨烈,语文试卷都有考个位数的,理综文综更是惨不忍睹……因此,江南省教育厅招生考试中心这一年新出台了命题要求——题目必须难,但不能难到学生无法下笔,而且题目必须能够达到区分学生真实水平的效果。
命题老师们差点哭晕在苏州,命难题容易,命简单题也容易,命这种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是还能区分学生水平的题目,难于上青天。
同样是命题组老师,数学命题组早早就把命好的题目交上去了,那些命题老师每天都是踩着饭点儿到食堂,吃饭的时候要么是聊东家长,要么是聊西家短,哪里像是来命题啊,就好像是度假一样!
可其它命题组的老师呢?呕心沥血、费尽心思,命制出来的题目还要被人嫌弃。
人比人,气死个人!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参加高考的学生们,江南省的学生还好,他们是第二批接受卫添喜摧残的学生,之前一年里已经跟着老师把《数学入门》上的题目翻来覆去地做了好多遍,掌握了上千种解题思路,还将卫添喜命制的那些高考模拟题刷了好几遍,虽然做过的题目不一定都能记住,但好歹心里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