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溪缩了下肩膀,身子靠前,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着。
稍微想了一下,她转了转头,声音小小的:“你为什么打架?”
“因为我想打。”郗劲很快回答,语气悠闲。
“你……”沈清溪愣了愣,知道他也不肯好好回答,索性低着头,不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笑一笑,慢慢说道:“你想听吗?我打架的原因。”
她仍旧没有说话。
齐耳的短发被人用指尖撩了一下,他的长指小心翼翼的在她那白皙的面颊上戳了戳,声音却低了低:“我和我爸打架,这些伤也是那老头揍得。”
“你为什么……”她这才惊讶了些,猛的转头。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眯了眯,忽然问她:“你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称职的吗?有些人,其实根本就不配,不是吗?我哥之所以走,也是被他们逼得。”
自从那次过后,这是沈清溪第二回 听到郗劲提起他的哥哥,神情禁不住严肃了些,有点儿紧张起来。
少年摇摇头,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打趣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他终于肯放她走了,沈清溪松了口气,立刻想要站起来。
搭在她身后椅背上的大手,轻巧的一转,按在她的肩膀上:“等一下。”
这人怎么出尔反尔?沈清溪着急了些,转头瞪他。
少年闷闷的笑出声来:“不是不让你走,你的带子松了,帮你系系紧。”
他这话说出来,沈清溪还惊讶了一下,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带子,难道是鞋带?及至那双手伸到她脖子后面时,才猛的红了脸。
那带子她一直都没有动过,又怎么会松掉?虽然看不见这人的动作,但他分明是先故意拽开,而后才慢条斯理的给她系紧,手指不经意的略过她的肌肤,带来痒痒的感觉。
“你放手!”终于她等得不耐烦了,想要直接起身时,少年才总算完成了蝴蝶结。
顺手揉了下她的短发,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清溪断然拒绝,忍了再忍,还是仰头问道:“你这么一直跟着我,是不是还在怀疑,我们家把你哥藏起来了?”
“不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的脸颊有些模糊起来,但摇头的动作很清晰。
“那为什么还老来找我?”沈清溪抿着嘴问道。
就这么直直站在她面前,少年定了半晌,才轻声笑道:“因为你可爱啊。”
就这么简单回答一句,他就再不肯说什么,一直把她送到家的附近,然后才转身离开。
那么‘可爱’这个词,究竟又是什么意思?沈清溪回家之后,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而在事实上,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可爱’的人。
和同龄那些活泼俏皮的小姑娘不同,她的性格一直都是沉闷的,甚至连外形都和这搭不上边,身材有一点儿小胖,头发遮了半个脸颊,只是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却并不怎么直视人,终日垂下头静静看书。
郗劲一定是没有办法想到其他的词汇,所以才说了‘可爱’这个词,他是随便应付她的。
沈清溪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少女时期的她并不会想到,时隔多年之后,她居然又再次从同一个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因为你可爱啊’,但我真的不可爱啊。
这样的答案循环久了,人也就厌烦了,懒得再思考下去。
*
周子青离婚案子开庭的时候,沈清溪也是去了的。
作为好友的话,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到场支持一下,小昱昱听到这个事情之后,还特地用卡纸叠了一个爱心,说是要小姨转交给青青阿姨,希望青青阿姨战胜坏人,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小孩儿最近在幼儿园学到不少技能,不光会叠爱心,千纸鹤也基本会叠了,家里到处都摆满了他的手工作品。
饶是这样,这个纸叠爱心还是十分珍贵的,毕竟代表了孩子的心意,沈清溪交给周子青以后,她就十分开心的装进了大衣的口袋里面。
比起之前那会儿,她的气色又好了不少,人也渐渐打扮了起来,周子青的底子本身也不差,穿得衣服讲究了些,就成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职业女性。
和徐波在一起那会儿,她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因为徐波总是暗示自己喜欢朴素的女人,所以,虽然周子青家境富裕,但整天素面朝天,衣服也全都是网上买来的打折运动衣,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好像四十似的。
当天旁听席的人并不是很多,周子青这边,就只带了一个打扮精干的年轻女律师,亲戚朋友什么的,她本身就没多少,结婚之后疏远太久,渐渐都不怎么来往了。
徐波那边,就更是如此,因为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他自己一个人灰溜溜的就过来了,律师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子,一直在频繁的扶着脸上的眼镜,拿着面巾纸擤鼻子,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样子。
沈清溪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中年男律师只是谦虚的表现,毕竟他年纪大了,经验也应该丰富一些,比起年轻律师来,肯定不会差到哪儿。
但是案子开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那男律师简直就是个草包,只会不停的重复一些之前说过的话,提交的证据也是破绽百出。
反观周子青的那个女律师,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说出的话来句句在理,同时也在井井有条的罗列证据,把徐波的那些下作的举动,全都摆在了明面儿上。
这次离婚案的诉讼人是徐波,他原本主张的是,周子青婚后家暴,出轨,对孩子不管不顾,要求离婚的同时,得到孩子的抚养权,并且平分一半的婚后共同财产。
结果显而易见,他的栽赃并没有得逞,当庭就宣判了结果,孩子和财产全归周子青所有,徐波基本算得上是净身出户。
这鸡贼男的脸色顿时就像死灰似的,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过一会儿才跳着脚嚷嚷,说要继续上诉。
周子青压根儿懒得理会他,只是不停的感谢法官,对为她辩护的女律师也是万分的感激。
她这边事情多,沈清溪也没有打扰,她只是来旁听一下,知道结果之后也就放了心,自己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出来,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就寻思着去母亲那儿把昱昱接回来。
小孩儿这几天有点儿感冒,所以一直没去幼儿园,在家里都玩儿疯了,开心的不得了,看来以后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主儿。
正好旁边的一个厅,也有案子结束,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来,还有记者守在外头等着采访。
估计是个有影响力的案子吧。
不想莫名其妙的到镜头里面,沈清溪就急忙往旁边躲了躲,贴着墙边加快脚步,打算尽快离开。
余光里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男人一身合体的西装,相貌充满英气,只是面色比较冷清,窄腰,笔直的两条大长腿,放在人群里一比,鹤立鸡群的形容再合适不过。
在他旁边,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富态男人正在弯着腰,陪着笑不停讲话,态度十分的恭敬。
或许是因为这人挨太近的原因,年轻男人皱皱眉,有些不耐烦的站住脚,修长的大手拽了下胸前的领带,再转头的时候,正好向着沈清溪这边儿看了过来。
拽领带的动作停住,随即,那人好看的眉头淡淡挑了一下。
沈清溪也有点儿无奈,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郗劲,不过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人家是律师,当然会随时出现在法院。
反倒是她,今天是头一次过来。
朝着那边淡淡点头示意了一下,趁着记者都奔过去的空当,她就直接推开玻璃大门走掉了。
女人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绕了圈同色系的围巾,柔顺的长发有一半掖在那围巾里,没有拿出来,底端是柔软的弧度,有一点点像是短发。
郗劲扫了一眼过去,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她那个厚厚刘海的短发造型来,有点儿呆呆的,低着头的时候,像个小傻子似的。
饶有兴味的笑了一下,他再看过去时,沈清溪已经兔子一样,飞快的消失掉了。
周子青后来找的那个女律师,是他事务所里的人,具体的审理过程他也是知道的,郗劲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沈清溪这次来法院的目的了。
身边嘈嘈杂杂的全都是人,他抬手按了下眉心,面对怼到面前的记者话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具体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请大家安心等待正式通告。”
直接一转身,从人群中穿了过去,这次,没有人敢再上前阻碍,自动让出一条去路。
*
沈清溪出了法院大门之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天生就不喜欢来这种气氛严肃的地方,虽然并不是自己的案子,但也容易跟着紧张。
快到中午了,太阳光很足,她就眯着眼睛用手遮了一下前额,寻思着要不要用手机叫车,又或者,直接去马路上打一辆车。
b市这里的出租车很难打,尤其是到了中午晚上的时候,但是她自己又没有车,只好就这么等着,公交和地铁就更不用想了,挤也能挤死。
住在大城市,就是这一点比较烦恼。
其实沈母之前,也是提出要给她买车的,两个老人奋斗了一辈子,当然有些积蓄,但是沈清溪并没有同意,她自己有手有脚,公工资也不低,要是想买车,早就攒钱买了。
但她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只想多存些钱,给昱昱将来留着,小孩儿当初上户口的时候,就废了不少周折,以后上小学,上初中,问题肯定也不少,这些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现在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龄,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妈妈这个角色中,整日操心着小孩儿的事情。
但对于抚养了昱昱这件事,沈清溪是半点儿没有后悔过的,不是因为圣母心作祟,对于这孩子,她是真心喜欢。
话又说回来,那样天使似的一个小孩儿,谁又能不喜欢呢?如果姐姐沈清禾还在世的话,她也肯定天天都在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只可惜,没有那么一天了。
一想到这里,沈清溪就又禁不住发了会儿呆,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慢吞吞的往前走去,打算找个地方拦出租车。
后头‘嘀’的一声,有汽车的喇叭声,她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后头那辆黑色的卡宴。
“上车。”稍微降下窗子,男人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啪嗒一声将门锁打开。
沈清溪在原地停了一下,走过去上了副驾驶。
“安全带。”提醒了她一句,郗劲重新发动车子。
这几天回忆多了,沈清溪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就又想起那张属于少年的面颊,同样是英气十足,只不过,多了些傲气与玩世不恭的神情。
比起那时,现在的郗劲,面部线条更为深刻,性格变得沉静了些,身材似乎也精壮不少,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很强的侵略性却一点儿没变。
他一直都是个很厉害的人,这一点,沈清溪从很早开始就知道,只不过,后来发生的有些事,让她觉得,自己始终还是低估了他。
“午饭想吃什么?”男人忽然开口说道。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沈清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了眼手机说:“昱昱在我妈那里,我正准备去接他呢,你先送我到附近,我带孩子回来找你。”
“不用去。”转头看了她一眼,郗劲摇摇头。
“啊?”沈清溪看着他,有些没明白。
男人便耐心的重复一句,继而解释道:“不用去接孩子了,这顿饭,咱们单独吃。”
第18章 撑腰
沈清溪记得自己是和郗劲明确过的,两个人要一起抚养孩子,所以对于自己和这人的关系问题,她也就理所当然的依据着这个来定位。
简而言之,在她的认知里,除了和昱昱一起的时候,她私下里是不用和郗劲见面的。
所以这会儿他提出来两人单独吃饭,她想得就有点儿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