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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床上的“沈余之”不好看。
    他原本瘦弱,又是中毒而亡,腹泻呕吐导致了脱水, 此刻没有了人形。
    脸上敷着粉,白得刺眼,显得颧骨极高。剑眉浓黑,嘴唇呈黑紫色,玉质的角柶插入上下齿之间,把嘴撑开了,看起来极其吓人。
    总的来说,这个死人有沈余之的额头、鼻子和下巴,眼睛因为闭着,看不清具体形状。
    从身高和轮廓上看,就是沈余之。
    何公公也看了一眼,即便他知道沈余之还活着,却还是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退了两步。
    二人返回御书房复命,一同禀报后,史诚被泰平帝单独留了下来。
    泰平帝放下朱笔,问道:“怎么样?”
    史诚道:“世子的确去了,眉眼、脸型、身高都不差。”
    泰平帝沉默了好一阵子,叹息一声,道:“虎毒不食子,朕竟然杀了一向疼爱的亲孙子。”
    史诚垂着头,没说话。
    泰平帝搓了搓脸,“你服侍他一场,心里不好受吧。”
    不仅仅是服侍一场那么简单,事实上,沈余之对他十分不错。
    史诚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到地上,碎了,又被他用脚踏住。
    “奴才不……还……”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磕磕巴巴说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字。
    泰平帝下了地,让小太监披上裘皮大氅,“走吧,随跟朕去御花园走走。”
    大年初二,次辅卫大人的宅子被抄,庆王舅舅,拱卫司都司的府邸被抄。
    大年初三,吏部侍郎赵大人等五名庆王党羽被罢黜。
    东城西城的官员聚居地,每天都有隐约的哭泣声随风飘散。
    好好的一个年,被泰平帝生生过成了鬼节。
    京城风声鹤唳。
    破五之后,局势稍稍稳定下来。
    “沈余之”的丧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泰平帝下了口谕,让“沈余之”停尸白马寺,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与此同时,睿王妃的死有了眉目,庆王的谋士们认罪伏法,承认“建议毒死睿王妃,以拖延沈余之大婚”。
    沈余之彻彻底底脱了罪,悠悠闲闲地躺在致远阁的火炕上,一边看信,一边吃着讨厌烦人剥好的瓜子。
    信是小城四天前写来的,详细记录了他能观察到的简淡的一切。
    沈余之细细看一遍,确认上面没有崔晔的任何字样,舒心地伸了个懒腰,问道:“父王该回来了吧。”
    讨厌道:“应该在路上了。主子,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自打见识了泰平帝的铁血手腕,讨厌和烦人就一直很担心睿王的安全。
    沈余之懒洋洋地说道:“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讨厌有些惊讶,“那咱们王爷就一直都是太子了吗?”
    沈余之笑了笑,“那怎么可能呢。”
    泰平帝不是嗜杀之人,此番弄死了他,以后就越发不会大开杀戒。
    年纪越大越在乎阴德,好为死后铺路。
    泰平帝也不能免俗。
    他弄死沈余之一个,却能保下整个庆王府和睿王府。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买卖。
    沈余之可以预见,除庆王的亲舅舅之外,其他人大多死罪可恕,活罪难逃。
    即便庆王、沈余靖是主谋,也不过是在宗人府住上一辈子罢了。
    讨厌又问:“那,皇上会怎么……”
    沈余之道:“等过完上元节你们就知道了。”
    睿王的两个至亲死了,他白天忙,黑天忙,一直忙活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舜朝的这一天跟历朝历代一样,都要燃灯供佛。
    虽然死了个嫡亲的孙子,但泰平帝依然按照往年的惯例,邀请百官入宫赏灯。
    御花园里被五彩灯笼和绢花装点,繁花似锦,流光璀璨,美得如同百花争艳的春日夜晚一般。
    酒席散后,睿王陪同泰平帝,与众官员一同去了御花园。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先丧妻后丧子,伤心过度,又忙忙碌碌,整个人老了好几岁。
    因为喝过酒,他的脚步有几分虚浮,神思似乎也飞了,且不说赏灯、猜灯谜,便是泰平帝的家常话也接不上了。
    泰平帝见他实在不济,体贴地让史诚和何公公扶他去御花园东北方的摛藻堂小憩。
    摛藻堂是皇上来御花园时休憩阅览的地方,有床榻,有暖阁,更存了不少图书。
    睿王被何公公扶到榻上,史诚则悄悄屏退了几个宫女。
    何公公给睿王整理被角时,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椿药。”
    假装昏沉的睿王在心里浪笑一声,暗道,我儿厉害啊,这都能算出来!
    沈余之早就说过,今晚可能有暗杀,但最大的可能是让他丢丑。且丢个这个丑,最好大到足以让他自觉把太子之位让贤于齐王。
    睿王正思忖时,史诚已经把茶端了过来。
    他说道:“殿下,喝杯茶解解酒吧。”
    “好,喝茶喝茶,要热茶。”睿王把茶接过去,一饮而尽。
    茶喝了,史诚同何公公出去了。
    服侍睿王的两个太监也出了内室。
    睿王闭着眼睛躺了不到盏茶的功夫,就觉得下腹部像是着了火一般,烧得浑身难受。
    他坐起来,想去找杯水喝,脚刚挨地,就听外面的门响了。
    一个姑娘说道:“张贵人,这里没热水了,奴婢去后殿看看。”
    “去吧,喝完酒头晕,我去里面躺一躺,你快些回来。”一个柔婉的声音说道。
    张贵人?
    这是那老东西的女人啊!
    睿王吓一大跳,原来不只是丢丑,而是失德呀!
    为了太子之位,那老东西把他的女人都让出来了,真够阴险的。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弄了她,气死那个老不死的?
    睿王生气了,邪火烧得更旺了。
    他低头看了看,不由臊得满脸通红,正要重新上床,就听门“吱嘎”一声,张贵人走了进来。
    随即,门在后面关上了。
    张贵人喝点酒,反应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里面有个人,目光便落在了睿王身上。
    “啊!”她尖叫一声,“登徒子!”
    睿王跳到床上,用被子围住腰下,叫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
    张贵人清醒一些,赶紧转身开门,却不料门被人从外面顶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一起,睿王感觉喝下去的椿药闹得更厉害了,头晕得很。
    女人的哭声勾着他下了床,脚下的步子迈得一步比一步快。
    “你别过来,你不许过来!”张贵人跑到八仙桌前,哭喊道:“太子,你清醒点儿啊,我是皇上的人。你再过来,你我都是死罪,谁都别想活过明天。”
    睿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把掀了桌子,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给孤过来!”
    里面正闹着,摛藻堂外已经走过去两拨大臣了。
    所有听见动静的人无不捂紧耳朵,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事情很快传到了泰平帝的耳朵里。
    他脸上铁青,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畜生”,对几位老臣说道:“虽是朕的家事,却也是国事。太子荒唐,几位随朕走一趟吧。”
    睿王爱美人,京城的所有权贵都知道,但他为人直率,讲义气,从不荒唐。
    高大人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清楚这一点,他一直略有耳闻。
    因而,他认定,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太子乃储君,事关社稷,无论废立,臣子们都有发言权。
    几个老臣并不推脱,随泰平帝朝摛藻堂去了,到殿门外时,里面还在闹着。
    女人在哭,睿王在吼,间或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史诚上前推门,门没开。
    泰平帝看了看御前侍卫。
    两名侍卫出列,用肩头撞开了大门。
    “给朕拿住这个畜生!”泰平帝吩咐道。
    “是。”
    侍卫们打开内门,扑过去,将睿王反转手臂压在地上。
    “皇上……”张贵人哭得梨花带雨,“扑通”一声跪在泰平帝面前。
    她进宫时间不长,大约二十左右,容貌极其出众,即便宫花摇摇欲坠,泪痕湿了脂粉,也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
    睿王的目光已经迷离了,但意识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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