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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情她也以为皇帝会留人小聚。
    “有外臣在,我怎好进去打扰,就先回了。”林若秋摆摆手,打发她退下,心里不由感到深深疲倦。
    她果然还是不太懂男人。
    算了,大约她和楚镇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这段时间少见面也好。林若秋始终将这位皇帝陛下当成大孩子看待,他看似无坚不摧,内心其实相当敏感多思。现下看来,皇帝的心志或许比她想象中要更脆弱一些,不过话说回来,换了任何一个男人,这种事都很难坦然面对。
    林若秋很快就撒手不管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倘若说之前楚镇的娇宠令她产生了高人一等的错觉,那么现下她也该认清自己:她不过是这宫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位嫔妃,和其他人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她只需要无声无息将自己融入周遭这个小集体即可,日子还是得照常度过的。
    然而很快林若秋就觉出不对来,先是御膳房送来的冰由三分减成两分,渐渐地,连瓜果菜蔬都少起来,送来的也多瞅着不甚新鲜,像是放了好几天的。
    红柳恨恨的向林若秋道:“尚宫局那群东西当真仗势欺人,眼瞅着皇帝往咱们这儿来得少了,就敢克扣美人您的份例,回头奴婢定得向魏公公好生告上一状,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多亏她一席话,林若秋才恍然惊觉,原来她已经“失宠”了,掰着指头算一算,皇帝已有七八天都没往琼华殿来。林若秋原本没当回事,她心知肚明,自己所得的宠爱就如海市蜃楼一般,不认真侍寝算什么受宠?
    可惜外人管不到他们床上,在尚宫局看来,皇帝往哪个嫔妃宫里去得多,自然就说明那位宠爱深厚。如今林若秋面圣日希,尚宫局便顺理成章认为她已被皇帝厌弃——这原也是合乎逻辑的。
    林若秋不由暗暗恼火,她并不在乎楚镇往她房里少来还是常来,不过,要是皇帝的态度竟影响到她的饮食起居,那她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
    之前林若秋从没想过争宠,始终是一副随波逐流的被动架势,现在她却觉得自己非争不可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似她这样毫无理想、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的人,为了改善生活水准,可不只剩下争宠这条路了?
    而要完成这一点,她必须先见到皇帝。
    但,该以何种途径制造偶遇呢?她不能冒险到御花园去,那儿眼线太多,容易逮不着狐狸惹一身骚;除此之外,皇帝每逢旬日定会到长乐宫中请安,但林若秋明知魏太后不喜自己,自然不敢去犯她老人家的忌讳。
    思来想去,林若秋还是只剩下先前那条路子。她决定再送一回甜汤,这回楚镇若不见她,她便要在太和殿外站成一具石像。
    联想到午后火辣辣的太阳光,林若秋到底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让红柳捎上顶兜帽,否则晒成了黑黢黢的咸鱼干,皇帝怕更不愿见她了。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先前在椒房殿中与她针锋相对的钱婕妤竟也跟了来,她手中也提了个朱漆食盒。
    钱婕妤瞧见她,得意洋洋的走上近前,“妹妹也来为陛下送膳?咱俩可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盖打开,原来是翡翠菜心、椒盐枸杞、珍珠八宝鸡,还有一道响油鳝丝,真可谓荤素得宜。
    林若秋心道她也不怕把皇帝给撑死,且里头好几样都是巩固肾气的,确定不是有心安排吗?
    不过对皇帝而言,看了这几样菜色怕是得大怒——这等于向和尚卖梳子嘛。
    林若秋因好心提醒她,“天气炎热,陛下恐怕食不得大油大荤之物,姐姐不如换些清淡的来。”
    钱婕妤脸上仍是那副自鸣得意的神气,半点也不睬她,反而冷笑道:“妹妹怕我占尽风光就直说,何必使这些歪门邪道,白白失了气度。”
    敢情她以为林若秋怕她分得帝宠,才故意出言拦阻。
    林若秋便往后退了一步之地,既然对方不听劝告,她也就懒得多管闲事了。
    钱婕妤眼珠骨碌碌乱瞟,反而看中她怀里的甜汤,“妹妹身娇肉贵,还是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姐姐替你送进去就好。”
    林若秋岂能容她得逞,轻轻向后一撤步,钱婕妤就扑了个空,还险些栽倒在地——钱婕妤虽然看着健壮,那身肉却是松的,虚泡泡的毫无用处,林若秋半点也不怵她。
    何况钱氏的家世也不怎么样,她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若非依附在承恩公府门下,她这个婕妤都未必当得成——林若秋连魏太后都得罪过了,岂会害怕这一只小小蝼蚁?
    钱婕妤瞧见她轻藐的神色,不禁怒火中烧,冷笑道:“还以为林美人失了宠会安分一些,谁成想仍是这般口无遮拦,本宫今日非替太后娘娘教训你一番不可了。”
    林若秋见她搬出魏太后来,倒是不敢与其硬碰硬,只在钱婕妤再度扑身而上时,灵巧的往旁边一闪。
    钱婕妤差点磕在那块汉白玉雕的栏杆上,发髻都凌乱了,模样更显狼狈。
    四下的小太监都悄悄笑起来,虽然宫中不乏蠢人,但蠢成这样的着实罕见。倒也没人上来解劝,乐得看她出丑——反正无论林美人是否失宠,这钱婕妤铁定是无法得宠的。
    至于那盅甜汤,当然仍好好卧在林若秋怀里。
    钱婕妤愈发怒不可遏,涨红了面皮,紧紧咬着牙,快步上前打算给林若秋一个耳光,都是这贱人令她变成一场笑话!
    可惜钱婕妤那只左掌刚刚抬起,便已被人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钱氏愤怒回头,正要呵斥何人如此不敬,就看到那御前内宦魏安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声音里顿时哑了。
    至于魏安身后站着的高大男子,当然就是皇帝。
    林若秋暗暗惋惜,可叹楚镇来得太早,不然她倒可以使出一招苦肉计,好在带来的甜汤还不算白费,林若秋便徐步上前,稳稳的将东西奉上,“妾参见陛下。”
    一抬头,她便在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发现森森窘迫。
    林若秋懂了,皇帝的确在躲着她,因为那一晚的尴尬境遇,可她真心觉得此事没多么严重。别说楚镇只是稍稍短小了一点儿,哪怕她真嫁给一个太监,只要对方能给她稳定的生活与必要的尊重,林若秋想自己也能坦然应对——当然,要是那人长着不输雨化田的脸就更好了。
    而楚镇样样都符合,因此这位陛下实在是她的理想型,甚至他所以为的缺憾在林若秋看来也成了长处:想想看,可以享受夫妻间的权利又不必承担夫妻应尽的义务,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么?
    第19章 月事
    两人静默的对视着,周遭人难免有种难以融入其中的尴尬,还是魏安斗胆问道:“陛下,钱主子该如何处置?”
    其实他方才在廊后就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觉钱婕妤跟耍猴戏一般使劲出丑,料想闹不出大风大浪来,及至见她发狠要扇林美人巴掌,这才匆忙上前拦住——魏安打心眼里看不起这钱氏,粗卤无礼还是其次,关键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她以为陛下不见林美人,难道就会见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这会儿魏安轻轻松松就将钱婕妤两只胳膊钳住,钱氏疼得说不出话来,竟连请罪都忘了。
    楚镇压根懒得理会,只道:“送回她宫里去吧。”
    这大热的天,谁有工夫穷折腾。
    魏安故意问道:“那这样东西呢?”说着点了点地上的食盒,里头的菜色甚为精细,也不知是否钱婕妤亲手做的。但无论如何,别人远道而来总归是一片心意。
    楚镇却已自顾自携起林若秋的手,淡漠道:“扔回去吧,朕今日去琼华殿用膳。”
    钱婕妤终于绝望了,她瞪着那碟被打翻的鳝丝,怎么也想不出哪儿出了错,明明是请教过太医才专程挑出的这道菜,为何陛下会不喜欢呢?
    林若秋只在心底替她一声叹:让你不识好人心,这下受到教训了吧?
    不过钱氏的失败也许倒促进了她的成功,若非此人贸贸然窜出来寻衅,楚镇未必肯立刻见她。某种意义来看,她该感激这个钱氏。
    回去之后,林若秋不敢再耽搁,立刻命人去御膳房叫膳,尤其打听得皇帝连午膳都没怎么用,这会子想必早就饿了。
    虽还不到晚膳的时辰,御膳房却风风火火的送了四菜一汤过来,这还是光开胃的,重头戏在后头——想必那帮子人此刻已忙得连轴转,生怕惹得皇帝不喜。
    林若秋不得不感慨,宫里果然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先前她“失宠”那几日,叫几盘鲜果都得看人家脸色,这会儿他们却自发自觉的奉承起来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趋炎附势,形势比人强,谁都是愿意趋利避害的。
    林若秋没法去强求每个人做到公平无私,她只能牢牢抱紧皇帝这棵大树,以此起到点狐假虎威的作用。
    楚镇见她神情非常奇异,不禁笑道:“在想什么?跟个过冬耗子似的愁眉苦脸。”因夹了块江珧柱到她碗里。
    林若秋呲溜吸进嘴,只觉舌头都快鲜到化掉。她还真像个过冬耗子哩,一饮一食皆系于他人之手,怎能不发愁?况且皇帝的体质虽说稍稍特殊了点吧,她也未必就不会有失宠的风险,就算只是精神恋爱也得看脸吧,她又不能像天山童姥那样永葆青春。
    还是有个孩子好,对宫里的女人而言,丈夫都是靠不住的,皇子公主才算得真正的依托。可惜,她也只能在心底干想想,大约一辈子都无法得偿夙愿。
    见楚镇问起,林若秋便拣能答的都答了,孩子的事当然一字不提,这在她看来是禁忌,亦是皇帝的禁忌,林若秋只着重讲述了这些日子尚宫局对自己的“苛待”。
    谁知楚镇听了不但不同情她,反而拿她取笑,“如此说来,若非尚宫局那起子黑心混账克扣你的份例,你还想不到来见朕?”
    林若秋心道你不也没来找我么,不过跟皇帝讲平等就是个笑话,她自然不会在这上头争高低,只哼哼两声,“那也得见得着呢。”
    楚镇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命魏安将人拦在门外的,脸上不禁稍窘,继而坦诚道:“是朕不好,朕不该因这个对你诸多猜疑,以后再不会了。”
    林若秋发起了呆,她没想到皇帝会主动向她认错,这叫她说什么好?说他没错?可楚镇在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妥;但也不能就势认下,他是天子,天子是不该有错的。
    楚镇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俊白的面皮不禁泛起赤色,气咻咻的望着对面。
    林若秋可算醒过神来,忙讪讪道:“其实臣妾也有不是,早知如此,就该先跟陛下解释明白……”
    至于解释什么,那当然得靠楚镇的想象补足,反正她言尽于此。
    皇帝的理解力果然惊人,很快懂得了她的意思:她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要皇帝愿意陪她演下去。
    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的确是少有的,楚镇从桌子底下捉起她的手。
    林若秋则柔情满怀的反按住他的手背,继而腼腆一笑。
    很好,达成共识。
    这一晚楚镇便再度在琼华殿歇下。
    林若秋怕勾起他的心理阴影,特意挑了件保守些的寝衣,从领口到袖口都牢牢有纽子覆盖住,即使不比粽子那么厚,也和蚕蛹差不多了。
    她蝎蝎螫螫的出来,还担心会害得皇帝烈火焚身——因为这身衣裳太紧了,竟愈发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她担心会起反作用。
    楚镇见了不禁哑然失笑,“穿得这样严实,倒不怕热?”
    当然会热,夏夜炎炎,林若秋的鼻尖都开始冒汗了,可她不是为皇帝着想么?不然穿得太单薄,倒像是有意勾引人。
    不过这副模样实在滑稽,林若秋颇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躲到屏风后另换了一身松软的,显得她的身体像一截白蚕般光滑紧致。
    然后她就看到楚镇的鼻血蹭蹭冒出来了。
    林若秋:“……”
    早说了不听我的,这下尝到苦头了吧?
    两人折腾一番重新上床时,气氛难免又有些局促,这回当然什么也不会做。林若秋对那档子事本就无可无不可,谈不上多么兴趣,皇帝更是试都不会试——未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想必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不知楚镇会不会回头又去折腾黄松年,这老大夫也实在可怜,他毕竟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况且这种隐疾怕连神仙都难救呢。
    林若秋正胡思乱想着,忽觉身畔一只坚实的胳膊悄悄伸来,将她的腰肢揽住,显然以为她已陷入熟睡之中。
    可她其实还没睡着。
    林若秋翻了个身,无巧不巧的滚到楚镇臂弯里,还似有如无的将手腕搭在他肩膀上,明显的感觉到男人身子略僵。
    幸而她装睡的本领足够好,楚镇只迟疑了一会儿,便轻轻将她身子圈住,抵在自己胸膛,以一个平静且舒坦的姿势沉沉睡去。
    自那之后,林若秋与楚镇便重归于好,而她失宠的流言也渐渐平息,如钱婕妤之流,亦再不敢小觑或是胡乱出言挑衅,看她的眼色反而多了些高深莫测的意味:这林美人该不是真是狐狸精变的吧?否则陛下那么一个冷心冷面之人,怎么就被她收得服服帖帖的?简直匪夷所思。
    若非皇帝最忌宫中怪力乱神之说,只怕这些人立刻就要奏请太后派道士来捉妖。
    林若秋并不介意自己被称为妖怪,侧面说明她长得很漂亮,容貌丑陋的人怎么配做妖精?她对这些流言亦只一笑置之,并没想过派人去查究,林若秋从来不看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在乎切身相关的利益。
    此时此刻,林若秋就专注望着冰盆里湃着的各种果子,时不时还用竹签插起一枚,只觉这样的日子真是舒坦极了,果然夏天就不能缺冰。
    安然看着她这副惬意模样,躺在竹榻上却几乎要哭出来,“姐姐你明知道我不能沾这些,还故意到我面前来馋我,你好坏……”
    林若秋笑眯眯的又吃了颗葡萄,这才命人将果盆端下去,道:“你才坏!明知道我爱吃,偏不许人吃,敢情这琼华殿是你家里?”
    安然便不说话了,只趴在枕上呜呜呜装可怜。
    看她的模样倒是真可怜。
    林若秋只得叹口气上前,撩起她的衣襟,往她小肚子上揉了揉,“还疼吗?”
    “疼……”小姑娘的眼睛像汪着两潭水,着实楚楚动人。
    红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进来,笑道:“安主子头一回来月信,总得难受些,习惯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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