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些腾云驾雾、力能扛鼎的修士,对于他们这些在临照城里讨生活的人来说并不可怕,“修士不可对凡人动手”,是六大门派八大世家和散修盟共同定下的规矩,据说在南边几座修士少一些的城,还出现过凡人欺负修士的事情,当然,厉害的修士凡人肯定不敢招惹,被欺负的那些所谓修士就是初探修炼门径的低阶修士而已。
将三楼的客人归于“不可惹”的那异类,客栈的老板娘当然也不敢轻易去打扰。
正说着话,透过竹编的门帘,她看见那个矮个子的修士从楼上下来,赶忙一路穿花拂柳地迎了过去:
“仙君,昨晚睡得可好?我们这地方简陋,多少年也没有几个仙君驾到,若是招待不周,您千万神仙不计凡人过呀。”
整个客栈共有三层,全部都是客间,连个让人喝茶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吃饭了,上下打量了一圈儿,宋丸子点点头对那位老板娘说:
“住的挺好的,我要在你这里再住十天,我那个房间,没叫你们,就谁都别进去。”
接过仙君递来的两颗下品灵石,老板娘的手都有些抖。
按照通价,一颗下品灵石能换一瓶十颗辟谷丹,五枚银角也能换一颗辟谷丹,这样算来,一颗下品灵石应该与五十枚银角相抵,可事实上辟谷丹也有好坏,用灵石从专门的丹修手里换来的辟谷仙丹品质是远好过用银角子换到的,而好的辟谷仙丹能让人无饥无疾更久的时间,这其中隐藏的价差可不是三两下就能计算清楚的,总之,若是真拿着银角去换灵石,七八十块银角都未必换来一块下品灵石。
“谢谢仙君,仙君您真是太大方了。您放心,您别说住十天,就是住上半年,我们客栈保证把您照顾得舒舒服服得。”
两瓶好的辟谷仙丹,能让人舒舒服服地过上三四年呢!
舒服?宋丸子笑了一下,一张床一间屋而已,没吃没喝得,有什么好舒服的?
目送着那黑瘦修士往城西走去,老板娘捏着两枚灵石像只花蝴蝶似的小碎步往楼上去了。
从一楼到二楼、三楼,宋丸子又在坐忘书斋看了三天的书,尽自己最大可能地去了解这个叫无争界的地方。
她终于知道了樊归一所说的疏桐山是此界法修第一大门派落月阁的所在地,那儿位于大陆之西,旁边有座山叫栖凤山,常年流淌岩浆,是火精汇聚之地,也是这界炼丹师们的“圣地”。
从这里往那儿去,要么乘坐飞舟,只需要三天就到了,可坐一趟就得五块中品灵石,约合五千下品灵石,要么就得走过去,途径神幽地谷和万刹雪山两处寻常修士万不敢涉足的险境。
总之,要么有钱,要么有能耐,才能从这里过去。
宋丸子她……都没有。
每天,她就在坐忘斋看四个时辰的书,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她就回到客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牛肉施展调鼎手消耗自己血肉里的灵气。
偏偏那牛肉她又不能多吃,于是几天下来,半只牛的肉都被她打成了泥又重新装回到了储物袋里。
这天,宋丸子在客栈里打完了牛肉走出来,没有直奔坐忘斋,而是在一个路口转向,去往一家灵药铺子,在那儿,她掏了五块银角,换了一枚最下等的辟谷丹。这些天她走走看看,已经发现了“一枚灵石能换五十个银角,五十个银角却换不来一个灵石”的现象,凡人界也有银贵铜贱,一千一百个铜板才能换一两银子的事儿,所以,她入乡随俗,跟客栈的老板娘用一枚灵石通兑了六十个银角做自己日常的开销用。
下品辟谷丹上微微泛着一点灰色,还有几个黑点儿,想来是因为品质低下的缘故。
把这颗丹药闻了又闻,都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宋丸子站在路边抬手摸摸下巴,手指上稍用灵气,直接把丹药捏开,看着里面碎粉,她的目光一凝。
虽然极其细微,但她还是发现了,这丹药所含的灵气中混有戾瘴二气。
“这药真能让凡人无饥亦无疾么?”
正在她满心疑惑的时候,灵药铺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从我爷爷起,这我们从柳月湾捞出来的赤磷虾就是一枚下品灵石换十斤,从来没有过用银角子付钱的说法!”
“那就让你爷爷来卖呀,他老人家要是来了,我就一枚下品灵石收十斤你的赤磷虾。”
“你、你!”
宋丸子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精壮大汉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另有一个年轻男人神色轻松地站在人堆外面,嘴里还说着什么。
“你爷爷来是你爷爷的价,你来是你的价,一块下品灵石换五十银角,全天下都是这个价,我又没占你便宜。”
大汉的脸已经涨得赤红,抖着嘴唇争辩道:
“可是五十银角根本换不了一块下品灵石!”
“是么?”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仿佛有些热似的,抬手随便扇了两下脖子下面,又看向那壮汉,“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能用五十银角换一块下品灵石啊。”
大汉深吸两口气,抬手护着自己肩上背着的鱼皮袋子。
“我这赤磷虾不卖了!”
“不卖了?你这五百斤赤磷虾,除了我们卢氏丹堂,整座临照城还有谁收得下?”
“我回去都扔海里,我也不卖了!以后我也不卖了!”
“你爷爷在可是在卢家玉符上订了契的,你说不卖就不卖了,也太看不起我们卢家丹堂了吧。”
见卢家众人都围了上来,那壮汉又添两分急怒:
“分明你们卢家先坏了约!把灵石换成了银角!”
可他声音喊得再大没用,见卢家的人把他困住了,旁边围观的人不仅没有制止,反而迅速散去,连热闹都不肯再看了。
这壮汉看起来身强体壮,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铸体境初阶的体修,卢家这边不算那个说话的年轻人,与他境界相当的也有四五个,还有一个体修体格壮如小象,手臂青筋隆起,一看就是已经进了铸体境后期。
“在这临照城,从来只有我卢家不买的,没有别人不卖的。”
那背着鱼皮袋子的壮汉见卢家人真的要动手,牙根紧咬,手掌一翻,一把青色短刀已经拿在了手里。
见他拿出了武器,那个铸体境后期的体修轻蔑一笑,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却突然大喊一声:“拦住他!”
已经晚了。
原来那卖虾的大汉拿出刀并不是为了跟人搏命,而是刺向了自己肩上的鱼皮口袋。
“刺啦”一声响,鱼皮袋子应声而破,无数手掌长的红色海虾从里面流了出来,转眼就如滚滚岩浆般泄了一地。
落在地上,那些虾子壳上的赤红色渐渐消去,转成了半透明的粉色。
那个年轻人见磷虾脱赤,脸上原本的轻蔑随意尽数褪尽。
“你居然敢!”
“你们卢家辱我先人,我若是连一点赤磷虾都舍不得,岂不是正趁了你们的意!那还修什么道!”
嘴里这样喝到,大汉踩着自己辛辛苦苦捕来的虾,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卢家修士,将他摁倒在地,自己夺路而逃。
卢家的年轻人咬牙冷笑道:
“今日要是真让你分毫无损地走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来我卢氏丹堂门口撒野?!拦下给我打!”
就在所有人将要战成一团的时候,一道白色的流光闪过,一群人就被定在了原地。
一只灰褐色的手掌从地面上拿开。
宋丸子揉揉自己的下腹,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破了的鱼皮口袋。
“这虾可真不错。”
半尺长,三指粗,虾满须长,虾肉紧实,透过已经透明的壳儿能看见里面淡粉色的虾肉,白灼一下,一定好吃的让人眉毛都掉了。
第21章 断丹
无争界,南境,苍梧之野
“师兄,落月阁的法修们既然如此眼高于顶,就让他们自己去对付那个魔头好了,我们何苦非要帮他们?”
说话的男人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跟樊归一一样,脸上也是黝黑,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得大,透出了几分天真。
体修以进阶艰难著称,铸体境修士都是扛鼎壮汉一般的肉墙,这人现在皮肉瘦削紧实,双眼光华内敛,若是有懂行之人来看,必然知道他已经是锻骨境体修,一身铜皮铁骨,筑基期法修莫能与敌。
若是再给这人的名字前面加一个长生久的出身,莫说筑基期法修,就连金丹期的普通修士都会避让开来,不敢与之争锋。
哪怕他长得再像一个孩子,长生久出来的孩子,也是能越阶杀人的天下神兵。
樊归一走在他前面,垂眉敛目听着他碎碎叨叨地说完了对法修的不满,才静静地摇了摇头。
“师兄!明明是落月阁的人向我们长生久求援,等我们真到了之后又处处防备我们,既然他们不信我们,就让他们去找被抓走的弟子吧,咱们该干嘛干嘛去!”
“荆哥,长生久不是为了落月阁的人打杀魔道,也不会为了落月阁的人就改了初衷。”樊归一能被选为当代的长生久行道者,并不因为他天资卓绝,他也并不是长生久同代弟子中修为最高、进境最快的,可他是所有人中最沉稳和坚定的。
“我就是气不过……”
“修行几十年还会为争一时之气而不顾大局,明年的静心火狱,你还能过么?”
对于荆哥来说,樊归一除了是行道者之外,也是他真正的师兄,两个人在同一位师父门下一起修炼了几十年,情谊深厚,没话不能说。听见自家师兄说起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静心火狱”,荆哥的声调陡然降了下来。
“师兄你越来越像首座了。”
“哦。”
据史书记载,苍梧之野上古时乃是一片大泽,后来两位大能在这里对战了整整三年,最后双双力竭而死,整片大泽被蒸发干净,曾经的辽阔水域成了赤壁千里的荒野,又过了很多年,一位体修大能感于此地民不聊生,改动水脉,又将此地变成了沃野,可惜一千年前魔物入侵,南海一带又是整片大陆最先被魔物突破的地方,光是在这里的争夺,修士与魔物之间就进行了几十年,因此,此地煞气残留极重,除了各大门派轮值清除煞气的修士之外,在无人敢踏足。
也正是因此,落月阁弟子在同门被魔修劫走之后,不仅向师门求助,也向其余六大派弟子求援,尤其是门下弟子个个战力高绝的长生久。
来得最快的长生久弟子就是这十年驻扎苍梧的荆哥,其次正巧在千里外临照城的樊归一。
两人来了之后所经历的人事并不愉快,五大门派的弟子个个避他们如蛇蝎,仿佛这些长生久的弟子们多吸几口煞气下去,就会也变成魔修似的。
“俗事萦心不利于修行,调息一下,我们再进一次幽林。”
调息?那个……
“调息啊,师兄,这里都是煞气,怎么调息啊?”
转头,抬眼,樊归一看着自己的师弟。
“丹药又都吃完了?”
法修富一生,体修穷三代,长生久弟子既然可以说是体修中的体修,那自然也是穷人中的穷人,尤其是像荆哥这种手头散漫,有一日过一日的,囊中羞涩的时日怕是跟修炼的时候一样长。
“嘿嘿。”荆哥笑起来更显小了,十岁黑孩子似的,两边还各有一个甜甜的酒窝。
重新垂下眉眼,樊归一的右手在左袖子里掏了两下。
“不是吧,师兄,你居然带着丹药?”
说好的行道者身上只能带辟谷丹呢?
“路上遇到一小友,他赠我的。”
若是别人赠与的东西,行道者当然可以收下,毕竟长生久除了崇尚苦修之外,还崇尚“结缘”。
“我的天啊,师兄,你居然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好使、愿意给咱丹药的法修?”
“宋道友为人豁达疏阔,于红尘问道,不同俗流。”
想到宋道友以小小身板扛着铁锅行路,气不归经还要忙着炼丹,樊归一的神情柔和了一分。
说了几句话,那丹药都没有从袖子里拿出来,荆哥眼巴巴地张望着自己师兄的袖口:
“师兄,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