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伊罕:“这些日子膳食好了许多,多谢嬷嬷关照,这是一些散碎银子,不成什么敬意,还请嬷嬷收下。”
管事嬷嬷收了钱,放在手上掂了掂:“这我可得看仔细了,都知道慧主子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你们手上拿出来的钱,我还真得验验清楚。”
“嬷嬷放心,尽管验了就是。”毛伊罕依旧陪着小心,说着软话。
“行了,银子分量足,没说的,晚膳便再给你们加两个菜,其实也就是这个月难挨些。等进了下个月,皇后产期到了,各宫的膳食用度都会提高,你们就是不给钱,日子也好过了。”
听到这句,慧妃腾的一下冲了出去,脱口便问:“她要生了?可是真的?”
管事嬷嬷先是一惊,随即笑了:“是啊,慧主子,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可皇后肚子里怀的那是皇上的嫡胎啊,太皇太后是再三关照,见天派人送汤水、点心过去。如今皇宫上下有什么都紧着坤宁宫那边,就连我们那些在坤宁宫做事的老姐妹,走起路来都威风得很。”
慧妃面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只喃喃地重复着:“太皇太后再三关照,再三关照?”
“是啊,要说老奴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太皇太后对哪一胎这么上心过,这日子还没到,就早早安排了月子房,还让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停了休,轮流十二时辰候着,不敢有半分差池。哎呀,说句不当讲的话,慧主子,你也别吃味,依老奴看,皇后生产,对你也有好处,若是真的产下嫡子,说不定便来个大赦天下,那时候,您也就能出去了。”
“大赦天下?”乌兰眼珠一转,痴痴地笑了。
“是真的没错,当年啊,太宗朝的时候,宸妃生八阿哥的时候,便大赦天下。再后来,前一朝,顺治爷的董鄂妃生四阿哥的时候,也大赦了天下。”
乌兰笑得越发厉害:“是大赦了天下,可是那两个孩子,都没活过周岁。”
管事嬷嬷一听,面色立马变了,使劲白愣了一眼乌兰,撇了撇嘴,便要离去。
岂料,乌兰从颈上扯下一条玉牌子,明晃晃放在她面前:“这是世上少有的回疆羊脂玉,这块牌子拿出去当了,能让你在东四大街上买十个铺面连带一整处院子。”
管事嬷嬷怔住:“这加菜的银子刚才那位姑娘也已经付过了,主子这是何意”
“皇后眼瞧着就要生产了,我好赖也是贵妃,不能失了面子,我要送她一份大礼。嬷嬷帮本宫跑个脚往坤宁宫里传个话,就说我这礼物连着皇上的一个秘密,若是皇后想要知道的话,就让她一个人来见我。”
慧妃一脸笃定,笑靥如花。
管事嬷嬷看了看玉牌,又看了看慧妃的笑脸,当下便应了:“是!老奴这就去!”
不多时,婵儿便搀着皇后走进冷宫院子。
毛伊罕上前拦住:“慧主子有体己话跟皇后娘娘说,不如我带着婵儿妹妹赏赏花如何?”
婵儿面色一变,明显不悦,便开口驳斥:“这里是冷宫,你当还是原来吗?皇后屈尊降贵已然来此,还不让慧妃赶紧出来迎接?”
毛伊罕冷笑:“虽是冷宫,慧妃还是慧妃,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至亲,有这两位主子照拂,这冷宫的日子也没差什么。”
婵儿明显恼了,刚要再开口,便被皇后叫住:“婵儿,你先去吧。”
婵儿忧心忡忡:“娘娘,可要万分当心啊!”
皇后点了点头,婵儿只得随毛伊罕身离开。
皇后定了定神,便朝屋内走来。
屋内,乌兰正一副极为悠闲的神情喝着茶:“难为皇后娘娘大着个肚子还走这一趟。”
皇后看向乌兰:“乌兰,现在只有本宫一人,你有什么秘密要讲?”
乌兰看着皇后向自己走来,笑得越发灿烂:“皇后尽管放心,今日,我总归不让皇后娘娘白跑过一趟。”
皇后在距离慧妃有几步开外便站住了脚:“你说吧。”
乌兰指了指自己与芸芳之间的距离,摇了摇头:“既然是秘密,自然要小心隔墙有耳,皇后娘娘不妨走近些,也好听得仔细。”
皇后看着乌兰有些怪异的神态,犹豫起来。
乌兰笑得越发诡异:“难不成,皇后娘娘怕我对你不利?我告诉你,真正想对你不利的,是钮祜禄东珠。”
芸芳微愣:“东珠?”
乌兰冷笑:“你也不想想你头里那个孩子怎么掉的?分明是东珠陷害你在前,皇上包庇她在后,别以为皇上现在对你好,他那是怕你记恨东珠,难为东珠。因为从始至终,皇上所看中的,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你!”
皇后诧异着,神情立即恍惚起来,脚下一软,身子有点发虚。乌兰趁机上前,用尽全力直接将其推倒。
皇后意外被撞,踉跄着又被门槛绊倒,立时滚了几下才瘫在地上,当下便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皇后蜷缩在一起,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一脸痛苦:“你,你怎敢如此”
乌兰失控地大笑着:“哈哈哈,皇后娘娘今日算是没白来一趟吧,就是不知道娘娘今日是否满意?”
皇后呻吟着,脸色逐渐苍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兰满脸恨意:“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别想得到!”
说着,乌兰上前,用厚厚的花盆底狠狠踩在皇后的肚子上。
皇后用手使劲推着乌兰的脚,却体力不支,衣服下面隐隐淌出血迹,面色痛苦。
就在皇后又惊又痛即将昏过去的当口,砰的一声闷响,前一瞬还疯狂叫嚣的乌兰便像个纸糊的人一般轻飘飘倒在了地上,而她身后,站着东珠和嬷嬷瑞氏。
东珠的手上,正拿着一枚洗衣用的捣衣槌。
“瑞嬷嬷,快去找人。”东珠扔下衣槌,上前扶起皇后的头,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你怎么样?”
这一刻,皇后泪流满面,哭的让人心酸:“我我好疼,我怕是”
冲出门去的瑞嬷嬷很快叫回了婵儿与毛伊罕,看到室内的情景,两人同时扑向各自的主子。
“主子!”
“皇后娘娘”
“别号了,快去太医院,找孙院使。”东珠急切地吩咐。
婵儿哭着跑了出去。
毛伊罕不声不响用力将乌兰扶到炕上,东珠和瑞嬷嬷合力将皇后扶到隔壁自己屋里,皇后已然疼晕过去,却仍死死拉着东珠的手。
瑞嬷嬷撩开皇后的衣服看了看,面色极其难看。
“我当初就在景仁宫佟妃娘娘身边侍候的,佟妃生皇上的时候,我就在身边,我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样子,看皇后现在的情形,着实着实不太好。”
瑞嬷嬷面色发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东珠并未亲眼见识过妇人生产,旧时在家中的时候,也只是听说,阿玛的几房侧室接二连三产下弟弟妹妹,还有就是两位嫂嫂,她们都是惯常般地先哭喊上一阵子,然后就有洗干净包裹好的粉嫩婴孩可以看了。所以对于东珠来说,生孩子,疼和哭都是正常的,却也没有什么风险。
所以此时,她并不能理解瑞嬷嬷口中所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直到,孙之鼎来了,不仅是孙之鼎,还有许多的产婆也都来了。
虽然仓促,但简陋的小屋很快被改装成产房。
遵从宫规,孙之鼎并不能在产房内亲自救治皇后,而是在屋外,通过问询产婆皇后情形,然后决定用药和抢救布置。
经过一番急救,皇后总算恢复了意识,开始在产婆的指引下生产。
所有的人都在产房内忙活。
唯有东珠和孙之鼎站在门外。
孙之鼎打量着东珠,刚要开口,却被东珠制止,随即,她悄悄将一封折叠的只有寸余的纸片塞到孙之鼎手中。
东珠压低声音:“想办法交给安亲王,越快越好。”
孙之鼎微愣,随即点头,将纸片妥帖地塞入随身带的荷包内。
东珠才刚松了口气,谁料,又见婵儿哭着跑了出来,伏在孙之鼎面前:“孙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娘娘!血,娘娘留了好多血,如今又昏死过去,可是孩子,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接着又见一个产婆走出来,一脸的惊惧与丧恐:“皇后娘娘的情形,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孙之鼎眉微皱,与东珠四目相对,两人当下便已会意。
东珠深吸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病不讳医,这个时候,你不必顾忌那些虚礼,皇上终究是开明的。”
婵儿与产婆听不懂东珠在说什么,孙之鼎却明白了,于是他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此,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说完,孙之鼎便直入产房。
产婆惊愕地怪叫一声:“这可不行啊!我的老天,男人,男人怎么能进去,怎么能看皇后娘娘的玉体!”
婵儿也吓白了脸,连哭都忘记了。
东珠盯了两人一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室内室外的人都听道:“孙大人这一步,是为了救皇后娘娘的性命,若是有人不想活了,尽可以在外面胡说。总之,死的不会是一个人,这屋里屋外所有的人,都是同罪。”
产婆张大嘴,愣在原地,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婵儿颓然地跌在了地上。
而东珠,则深吸一口气,也进了产房。
产房内,在另外两名产婆的惊愕中,面对已经昏迷的皇后,孙之鼎也顾不得避讳,上前抓了皇后的手腕便诊起了脉,而后又伸手在其腹部摸了片刻,随即二话不说,便从药箱中取出装有银针的羊皮小包,将其摊开,从中抽出银针,在专用的小炉上烤了又烤,随后对着皇后的穴位细细地将针捻了进去。
皇后发丝凌乱,面色苍白,除了微弱的呼吸,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孙之鼎看向东珠,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峻神色:“即便一会儿她醒过来,恐怕也没有力气再生产了,胎儿虽不足月,但斤两过大,可盆中位置不正,恐难自然生产。”
东珠对此不甚明了,但是孙之鼎的神色让她明白,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女人生孩子也会有危险。
婵儿哭着:“求孙大人一定要想办法救我们娘娘,已经派人把消息送到慈宁宫了。可是,却没个回音儿,也许是因为慧妃”
婵儿哭得说不下去。
但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听明白了。
皇后跌足早产,是意外。
这意外来自于慧妃明目张胆的谋害。
这个时候,孝庄得知消息,除了全力救治皇后以外,就该以宫规处决慧妃。然而,却没有回信儿。
在皇后与慧妃之间,孝庄还在权衡吗?
东珠立时便恼了:“孙大人,你不用顾忌任何人,只要能救皇后,所有的事我来扛。”
孙之鼎看了东珠,并未再说什么,而是打开药箱,取出一枚针筒和一瓶药剂,将针管里吸满了药水,轻轻推了一下,针头喷出一小股药水,而后将针筒对准皇后的手臂,针管刺破皮肤,药水被注射进去。
众人瞪大眼睛,一脸惊愕,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孙之鼎。
东珠冷冷扫过众人:“这是西洋人的一种药剂,可以止痛,并让人增加体力,你们不必大惊小怪的。”
众人将信将疑之时便听见“哼”的一声,皇后悠悠转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婵儿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握住皇后的手:“皇后娘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皇后动了动嘴,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婵儿惊恐地看向孙之鼎:“孙大人,我们娘娘这是怎么了?”
孙之鼎看向皇后:“你腹中胎儿虽未足月,但斤两不小,原本就很难顺产,如令又是臀位在下,若依传统之法,这母与子恐怕只能保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