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正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见他们出来便迎了上去,说:“已经安排好了。”
江余钦点点头,让他把车开过来。
梁宣去停车场开车了,江余钦带着林林在路边等,不久就坐进了车里。
林林被外面的风一吹清醒了一些,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问道:“钦钦,我们要去哪里?”
江余钦道:“去了就知道了。”
林林“哦”了一声,乖乖地不再追问。
事实上他们正在去往第一医院的附属特教班的路上,减少林林原有的课程,改上特教班,这是林林的主治医师的建议。
依附于医院开设的特殊教育机构收纳的都是些特殊群体,精神残障者便是其一。
为了让林林尽快恢复,让她全面接受康复治疗,这是最好的方式。
其实江冉当初去接林林出院的时候,医生就提过这个建议,只是江冉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不想让林林进那种地方,好似她进了那种地方,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智障儿一样。
这是逃避心理,事实上别人说或者不说,她就是个智商有碍的人。
太过在意面子,耽搁的是她的人生。
江余钦要比自己的父亲要理智得多,听了主治医师的建议,他没有太多犹豫就让助理梁宣去安排了。
今天先去特教班里看看,选一个靠谱的班级,这是江余钦的目的。
此时他们正在前往特教班的路上,江余钦一如既往的沉默,林林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说话,没有人发出声音,车内回荡着奇异的静。
遇上红灯,车子停下,驾驶位上的梁宣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有个亲人上过那样的班。”
江余钦抬头,目光落在梁宣身上。
梁宣轻笑了一声,接着道:“是我的弟弟。父母偶然怀孕,一意孤行生下了那个孩子,因为是高龄产子,生产前也格外注意了,可生下来后依然出了问题。”
“刚开始没有察觉,直到后来慢慢长大,他比寻常孩子要发育得慢得多,不管是说话还是走路,都要慢人一步。”
“最后去医院检查,确诊为精神运动发育迟缓——也就是常人所说的智障了。”
“七岁前上过特教班,现在十五岁了,没有继续接受教育,回到了家里。”
梁宣说:“林林和他不一样。”
是的,林林不是普通的智力障碍者,天生的智力障碍者一般比较自闭,也没有林林那么好动,甚至可以说能坐着就不会站着。他们的世界里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所以有时候坐下来看着一片树叶,就能一动不动看个半天。
但梁宣所说的“不一样”并不是指这个,他是指:“林林有恢复的可能性。”
他的弟弟没有。
第十章 邀请
“……我们这里开设有大小二十几个班,每个班配有班主任一名……还有手持资格证的营养师两名……如果您觉得这里太远不方便上下课,我们机构的同城特教班还有五个,您可以就近选择。”
办公室里,特教机构的校长正向坐在对面的江余钦等人介绍着学校里的情况,校长是个中等身量的男人,面善,气质温和,一副未语先笑的长相。
林林乖乖坐在江余钦身边,腰背挺直,时不时拿目光偷看校长。
江余钦则内敛得多,情绪一点也不外显,听完校长的介绍后只是淡淡点了下头,接过了校长递过来的宣传手册。
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敲门走了进来,胸前挂着特教班班主任标识的工作牌,姓尤,尤老师。
“校长,您叫我?”女子问。
校长笑咪咪,朝那位尤老师道:“这几位是来参观学校的,你且带他们去转一转。”
尤老师点头应下,转身面向江余钦三人:“几位跟我来。”
林林走在前头,江余钦随后,梁宣跟在江余钦之后,三人被尤老师带领着在学校里逛了起来。
学校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上课的地方,运动的地方,吃饭的地方,玩乐的地方,一一俱全。
这个时间里师生们大多聚集在教学楼,据尤老师介绍说:“下午是感统训练的时间,所以大家都聚在教室里。”
感统训练,即是针对感统失调的孩子特别设置的训练课程,内容包括对注意力不集中、语言发育迟缓、四肢不协调、平衡感差等情况的训练,林林来上特教班主要就是为了这个课程。
江余钦问:“感统课是每周下午都上?”
尤老师摇头,说:“只有周二、周四和周五下午。”
江余钦说知道了,又道:“我们只上这个课。”
尤老师闻言有一瞬间的愕然,但在看到江余钦的穿着和气质之后又释然了。
事实上很少有孩子来这里却只上半天课的,因为大部分家长将孩子带进这里,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孩子的成长,另一方面也是想让特教班帮忙带人,毕竟这些特殊的孩子们的存在有一点点影响到了一个家庭的正常运转。
是的,虽然这么直白说出来显得有点无情,但的确是这样,有些孩子待在家里就是一个麻烦,一个包袱。
可这位江先生明显不同,他手上的腕表彰显出他的财力,他一定十分富有,富有到对养着一个智力有损的人也不会生出任何负担。
想到这,尤老师笑道:“那也是可以的,不过需要和校长提前打一声招呼。”
江余钦说明白。
尤老师又道:“如果林林来这里的话,就是我的学生了,我带的班级比较适合她。”说着,又转身对林林道,“林林喜欢尤老师吗?”
“咦?”林林突然被点名提问,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喜欢”上别人的人,所以面对才刚刚见面的老师的提问,她纠结了,支支吾吾道,“以、以后会喜、喜欢的吧。”
尤老师也愣住了。
其实对于来体验特殊教育的大小孩子,甚至包括一些智力障碍的成人来说,他们大多都非常非常单纯,如果有人问“你喜欢我吗”,对方基本都会真诚地回答“喜欢”,问“你觉得我说得对吗”,也会回答“对”,单纯,且思维简单。
林林有点不一样。
尤老师从林林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一时间欣慰且愉悦。
来这里上课的孩子的未来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尤老师见过太多,以至于都快失去希望了——她希望每个孩子都可以通过训练回归到正常的社会中,但这显然不可能,大多都被家长满含希望地送来,而后又失望地带走。
她希望林林能够恢复。
尤老师笑得格外温柔,对林林道:“那我以后可要为了得到你的喜欢而努力了。”
林林听了害羞,抓着江余钦的手,躲到江余钦的身后。
一行人边走边说话,悠闲地穿梭于教学楼中,期间遇到一个正在上感统课的班级,还让林林加入其中体验了一番。
当林林加入到一群十岁以下的孩子当中,认真地听着老师的指挥做一些简单训练时,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江余钦表情淡淡,但心绪却复杂难明。
而当林林完成了老师的任务,高高兴兴地朝他看过来,想从他这里得到夸奖和认同,堆积在他心底的所有复杂情绪都消散无遗了。
不管怎样,林林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他不能再以过去的标准看待她。
他这么想着,迎上林林期待的目光,说道:“做得不错。”
于是林林更加高兴了。
看到林林参加完感统课,江余钦已经确定要送林林来这里上课了。虽然做了这个决定,但接下来的参观体验仍在继续,并没有就此结束。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非常安静的区域,走廊两边的教室里几乎悄无声息。
尤老师不禁压低了声音,说:“这边是特殊才能培养教室,上帝剥夺了一些孩子的智力与情感,但有时会不吝惜地赐予其天赋。”
虽然这样的孩子也是少数就是了。
敲了敲其中一间教室,尤老师推开门,和里面的老师解释了几句,便让开了道,让江余钦三人看里面的情况。
“这里是绘画室。”
绘画室里的孩子只有五个,年龄很小,拿着画笔画画的姿势很“自由”。
有的边走边画,有的缩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有的跪着趴着……相比起普通的绘画班,这里的氛围显得自由过头了,但却是十分安静的自由。
很明显,这里的孩子情感表达过于异常,或是自闭,或是迟钝。
林林好奇地往里面探了探,被尤老师点了点额头,问她是不是喜欢画画。
林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说话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林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逐渐走近,她微微睁大眼,惊喜地喊道:“姐姐!”
她的声音有点大,但教室里的五个孩子一个也没抬头,顾自画着画,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姐姐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林林朝来人小跑去,并一把抱住了对方。
她嘴里的“姐姐”正是在宴会上和她有过一段缘分的陈若言。
陈若言明显没有忘记林林,看着她有点惊讶,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看看江余钦,眼中闪烁着疑惑。
是了,在她看来,这两人会来这里明显比自己来这里更加奇怪。
不明白情况,她最终还是先把疑惑压了下去,朝抱着她的林林笑道:“你好啊,又见面了。”
画室里的老师走了出来,朝着陈若言问:“怎么样?有没有关系?”
陈若言笑笑:“没事。”
绘画老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好意思啊。”
陈若言摇头:“没关系的。”
林林不明状况,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而那位绘画老师并没有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向她解释道:“小陈是来这里当义工的,刚刚画室里的一个孩子突然发脾气,掀翻了颜料盒,里面的颜料差点溅到小陈的眼睛里了去,所幸没事。”
陈若言脸上的妆全花了,就是因为她刚刚去洗手间清洗眼睛的缘故。
林林听完只是似懂非懂。
绘画老师说:“小陈每周都会来这里帮忙呢,真是个好孩子。”
来特教班做义工的外来人员不多,但也不少,可大多都是外行,缺乏耐心,而且容易把班里的气氛搞坏,来去匆匆,体验完后拍张照就走了。
虽说如此,但特教机构并不会排斥这些人,原因是他们的到来可以带来宣传和资金,优缺点并存。
可陈若言不同,她来这里当绘画老师,耐性比持证的特教老师还要好,而且不是像别的人来实现什么奇怪的自我价值,她只是来当义工的,别的什么都没想。
特教班最欢迎这样的义工了。
得到了特教班老师的高度赞扬,陈若言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尖,笑着问林林:“你也是来当义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