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坠亡”这个词,闻裕解释说:“跳楼什么的,自杀之类的。”
噢,原来是那个“坠亡”。迎宾想了想,说:“我在这儿干了三年了,从来没听说过。”
闻裕莫名松了口气。
他坐电梯去了二十八层,出了电梯,很快找到了楼梯间。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闻裕手心冒汗,心跳加速。
只是个梦,是个梦而已,他对自己说。
可不知道为什么,闻裕就是觉得,推开这扇门,仿佛就会看到可怕的深渊,或者狰狞的怪兽。
闻裕从小到大都是个无所畏惧的人,这一刻,竟然感到了害怕。
可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地方,为了看到这个地方与他梦里全然不同,好证实那些梦境都是荒谬的,虚幻的。
闻裕一咬牙,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倒是没有深渊也没有怪兽,可闻裕一眼望去,脑子里就“嗡”的一声。
墙上贴着“28f”的标志,楼梯的瓷砖是米色的。
闻裕觉得腿有点无力,软软的走了两步,站在楼梯拐角,向上望——最高一级台阶,那个被磕掉的角那么刺眼。
闻裕感到晕眩。他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了墙壁才站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百分之百肯定,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闻裕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气。好半天,才觉得胸口好受一些。
他抬头望向上面。他都来到这里了,不管怎样的惊骇,都不可能现在退回去了。
闻裕咬了咬牙,抬脚登上了台阶。
这栋楼只有三十层,天台只有一个出入口,上面的景象,跟闻裕梦到的一模一样。
闻裕在离出入口不远地方停下,脚尖几公分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半截砖头。
闻裕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又做了两个深呼吸,继续朝前走。走到一处制冷机旁,转头看去。
他的心脏怦怦跳,仿佛制冷机后的阴影里,藏着一个可怕的吐着长长红舌头的恶鬼。
或者,藏着狼狈的、恐惧的、惊惶的纪安宁。
但制冷机后面没有人,只有一截钢钎斜斜躺在地上。
闻裕曾经以第一视角捡起过这根钢钎很多次。这一次,他弯下腰,用自己的手在真实世界里捡起了它,借着夜间楼体景观灯的光细看。
一头是整齐的断口,一头尖尖,还有点弯,像鹰嘴。
和梦里一样。
一切一切,都和梦里一样!
闻裕感到,无法呼吸。
纪安宁察觉到这两天闻裕有点反常。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不和她一起在小书房复习,一直泡在大书房里,不知道在搞什么。
在大书房,她忍不住问:“是公司有事吗?”
“没有。”闻裕说,“怎么了?”
纪安宁提醒他:“看你一直忙,没怎么复习。”之前他还请了那么久的假。这个学期他其实只上了半个学期而已。
“噢,那个!”闻裕恍然大悟,说,“没事,放心好了,肯定不会挂科。”
他说没事,但纪安宁觉得肯定是有事的。
两个在一起时间长了,亲密无间,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超越别人的联系。一个眼神,明白意思,一个动作,知道想法。
“那你这几天在弄什么?”纪安宁追问。
闻裕说:“我看点科幻的东西。”
“……哈?”纪安宁莫名其妙。
“就觉得挺有意思的。”闻裕眸子幽深,“你知道平行宇宙吗?”
“知道。小时候家里有几本科幻小说,我翻过。”纪安宁点头。
“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闻裕说,“世上有无数个平行宇宙,你第一步踏出左脚,就产生了一个你第一步踏出右脚的世界。”
他说:“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你,一个我,别的世界里也有一个你,一个我。只是在这个世界,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在别的世界,我们俩不知道是什么样。也可能,一个是杀人犯,一个被坏人害死。你说,有可能吗?”
闻裕不错眼珠地盯着纪安宁。
随着他这番话缓缓道来,他清楚地看到灯光下,纪安宁的眼神全变了。
第100章
微妙而紧张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
纪安宁笑了,问:“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她笑得很勉强,闻裕看得出来。他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拐弯抹角其实从来都不是闻裕的风格。
他盯着纪安宁,告诉了她实话:“我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你被同学谣言中伤,梦见赵辰这王八蛋在学校里纠缠你,我还梦见了……银海酒店。”
他每多说一句,纪安宁的表情就消失一分。当他提到银海酒店——她坠亡的地方,她的脸上再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她看起来,就像最初那个梦里的纪安宁。
闻裕从椅子里站起来。他身材高大,一站起来,就像一片影子笼住了纪安宁,把纪安宁锁在了自己和书桌之间。
“安宁,你告诉我,我梦见的这些……是真的吗?”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纪安宁的眸子像幽深的寒潭,任何的波澜纳入其间,都平静不见踪影。
“是不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她问。
闻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纪安宁太平静了。这样的纪安宁和那天台楼顶上,奋力挣扎的纪安宁,仿佛两个人。
但她们的骨子里,又是一个人。
纪安宁仰起脸,看着闻裕,说:“世上可能真的会有无数选择不同、结局不同的世界吧。但那又怎么样?这个你和这个我,生活在这个世界。别的世界怎么样,都跟我们没关系。好好活在当下,谁都别出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在那些梦里,对闻裕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死了。
一个被逼迫坠楼身亡,一个在狱中脑溢血救治不及时身故。
纪安宁说的这番话,的确非常有道理。
闻裕垂下眼眸,又抬眼,问:“假如有别的世界,别的世界里的我,会对你好吗?”
纪安宁问:“你没有梦到过吗?”
“没有。”闻裕承认,“只梦到过我说的那些,还有,梦见我爸在羁押的时候,脑溢血了,人没了。”
原来如此,所以前世,闻裕入狱,没有人能替他奔走。
闻家本就人丁稀少,老的死,少的判刑,闻家……就这么轰然倒塌了。
纪安宁终于又解开了一个困惑已久的疑问。
她说:“别的世界的你对别的我好不好,对你和我有什么意义呢?”
闻裕其实只是提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答案无非“好”或者“不好”。如果他对她好,只要直接回答就行了。
可纪安宁没有回答“好”。那么答案已经很明白了。
闻裕感到无法置信。
为什么,他会对她不好?
纪安宁轻轻叹气。
“真的,没意义的。”她说,“别去多想。”
闻裕抿了抿唇,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梦见我成了杀人犯,我杀的……”
他的瞳孔黑得像墨。
他的声音冷似寒冰。
“是他吗?”
一个“他”字,闻裕和纪安宁都知道指代得是谁。
闻裕既然梦到过银海酒店天台上的事,就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谁害死了她。
纪安宁没有回答,但闻裕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睫毛微微颤抖。
闻裕把纪安宁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发顶,轻声问:“他想对你干嘛?”
“别问了,闻裕。”纪安宁踮起脚,伸手紧紧搂住闻裕的脖颈,把脸埋起来,颤声说,“你不许!不许因为我做任何出格的事!不许因为我把自己搭进去!绝对不许!你快答应我!”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那如果你杀了什么人,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吗?能不被抓到枪毙吗?我是说假如。】
闻裕想起来了,关于杀人这件事,纪安宁在很早之前就问过他。
在他的梦里,很显然,他非但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还被加重制裁了。谁都知道,现在的死刑,鲜有立即执行的,大多都缓刑了。
所以,这就是她怀揣着一切的秘密,从来什么也不说的原因吗?
这么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纪安宁,原来一直在保护他吗?
闻裕眼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