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虎是谢楚河在半山麓的丛林中发现的,被谢楚河当场斩杀。
另一只白虎是方尚书在距离两里地的山谷中发现的,彼时这个畜生正在埋头大啖它所捕获的猎物,方尚书等人不敢靠近,急急发了讯号求援。谢楚河赶到后,经过一番厮杀,亦将其打死。
而后,方尚书才发现那只白虎所食的猎物竟是几个死人。方尚书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人一起抬了回来。
随驾的丽嫔娘娘看见了那情形,两眼一翻白,当场晕了过去。圣人脸色铁青,跌坐在龙椅上,半晌无语。还是太子强作镇定,吩咐收拾残局,有待回京再做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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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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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官员几乎将参加春猎的所有人都来来回回问了个遍,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没人知道韩王当晚为何纵虎归山,只能说是他恣意妄为,试图猎奇,不意赔上了性命。
至于那份太子手谕,见过的金吾卫领队口口声声说,那分明是太子殿下的笔迹,上面还有东宫的印章。
太子百口莫辩,在圣人面前长跪不起。
幸好圣人分辨事理,太子立为储君多年,地位稳固,历来谨言慎行,他并没有什么缘由要去加害韩王,圣人只能命他回去反省,其他的话不欲多说。
萧贤妃像发了疯一般要找皇后拼命,哭喊着定是皇后和太子联手谋害了韩王的性命。皇后接连数日宫门深锁,避而不见。
大理寺的仵作从白虎的肚子里又寻到了部分骨头,勉强拼凑起来将韩王予以敛葬。圣人命将与此事有所牵连的金吾卫与兵部的士卒悉数处死,以殉韩王,勉强抚慰了萧贤妃。
这一年的春猎就以这种惊悚惨烈的形式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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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秦子瞻拈着一张手谕,凑到蜡烛上,慢慢地把它烧掉,看着那上面东宫的印章一点一点地化为了灰烬。
只有韩王那种头脑简单的人,才会相信他手下的幕僚就能够轻易伪造出太子手谕。
秦子瞻学通古今,当年以进士科头名出仕,腹中自有锦绣文章那是不消说的,更兼之工书法、擅金石,他模仿了太子的笔迹,还亲手伪造太子宝章盖在上面,分毫不差,即使是太子本人见了也无从分辨。
伪造的手谕完全消失。秦子瞻拍了拍手上的灰。
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形魁梧粗壮,面目威猛凶煞,看上去显然是个武将,他是镇军大将军詹霍,统领京都左右金吾卫。
“可惜了,费了这么一番手脚,那两只老虎居然杀不了谢楚河,真是没用的畜生,白费了我手下几个兄弟的性命。”詹霍恨恨地道。
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詹霍调派了几个性子马虎懈怠的金吾卫士兵在放置白虎的区域附近巡值,故而韩王行事并未受到过多盘问。就为这个,事后詹霍也免不了受到圣人的斥责,但他为了除掉谢楚河,当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秦子瞻微微一笑。
他心性缜密,下手之前当然仔细了解过谢楚河其人。
谢楚河身为谢昆次子,其父兄当年都是大燕赫赫有名的战将。谢楚河于安西都护府平乱中一战成名,后统辖六大都护府卫军,外拒突厥、回纥、铁勒诸部,内慑衮州、郢川等各地藩王,据秦子瞻所知,自他率军以来,从无败绩。
如此凶悍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解决得了呢?
秦子瞻此举,不过是借了谢楚河之手除去韩王。那轻狂之徒,竟然欺负他的卿卿,他怎生容得。
“如谢楚河那般武夫,埋骨沙场才是他应得的归宿。詹将军稍安勿躁,你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詹霍因谢楚河夺了他想图谋多年的卫军兵权,对谢楚河深恨已久,闻言心中一跳:“这话怎么说?”
“此时尚早,你且再等几日,马上就有消息过来了。”秦子瞻施施然道,屋子里烛火摇曳,他的表情温和清雅,但显得有那么几分飘忽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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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温氏惊诧莫名,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说,答应了谢家的提亲吧,把卿卿嫁给谢楚河,你不要再想着秦九郎了。”苏明岳对着温氏,面色凝重。
温氏悻悻然道:“是,我知道,谢都尉这回又救了卿卿,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他只有感激不尽的,但是,恩情是一回事,姻缘又是一回事,你们男人懂什么,别扯在一起,我们家女儿娇娇弱弱的模样,和谢都尉站在一块儿都觉得不相配呢。”
至于谁和卿卿最相配,在温氏的心目中,自然还是秦子瞻。
苏明岳冷笑了一声:“这回在白麓山上,我先是丢失了贴身的玉佩、又是被秦九郎请走谈话,这阴差阳错的,才让卿卿落了别人的圈套,若说这都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温氏听出了丈夫的弦外之意,不禁色变:“你的意思是,子瞻他……”
“我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言,就权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苏明岳揉了揉额头,耐心地对温氏道,“我知道你一向中意秦九郎,他也确实是个人才,但你当知,秦九郎年方十九,已擢太府少卿,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还各个对他褒奖有加,这远不是‘能耐’两字所能形容了。卿卿这孩子笨,若秦子瞻肯护着她,她自然一生顺遂,倘若他日秦子瞻起了异心,我怕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哪里就至于如此!”温氏下意识地反驳。
“谢楚河两次救了卿卿,不管怎么样,我信他将来一定会尽力护得卿卿周全。”苏明岳声音沉毅,“就凭这一点,我也放心把卿卿交给他。何况,我们苏家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谢楚河求娶卿卿,若卿卿不愿,此事自然作罢,但若卿卿自己点头了,夫人,你听我一句,不要再予以阻拦。”
苏明岳与温氏向来和睦,从来温氏说东,苏明岳绝不说西。但今日温氏听得苏明岳的这番语气神态,便知晓丈夫已然有了决断。
温氏左思右想,心绪混乱如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好歹等卿卿醒来,我们问问她再定吧。”
说着她又要垂泪:“我可怜的卿卿,怎么又遭罪过,她这么乖乖巧巧的一个孩子,菩萨可要保佑她以后平平安安的,别再出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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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卿又做梦了,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梦,远得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马车骨碌骨碌地驶过山谷。
这山谷中长满了枫树,秋末了,那漫山遍谷的枫叶已经开始凋落,铺陈在地上,仿佛干涸的血一样,被车轮碾轧成碎片。
“等一下,停车。”娇俏粉嫩的小女孩从车窗中探出头来。
“怎么了,卿卿,我们已经出来玩了半天了,要赶紧回家去,即使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家,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贪玩。”十一岁的苏涵君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模样,端着兄长的架子对妹妹说。
苏意卿对哥哥皱了皱鼻子:“哼,我才没有贪玩呢,我听见外面有人呼救的声音。”
车夫这时已经把车子停了下来,随行的家仆侧耳听了听,茫然地道:“没有啊,姑娘,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涵君也没听见,他怀疑地看着苏意卿。
苏意卿撩起小裙子,挪动着短短的手脚从车上爬下来,一边说道:“你们都好笨呢,这也听不见吗?”
苏意卿在琴道之上天赋极高,连听力也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家仆跟着苏意卿走过去,拨开道边的杂草,赫然发现了一个少年趴在那里,他莫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衣裳褴褛不堪,身下还有一滩血。
那少年还在微微地蠕动着,他听见了人的脚步声,勉强抬起头来。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他的面前,她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裳,脸蛋胖胖嘟嘟,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就如同画上的人儿一样。
“唉唉,你受伤了吗?”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
少年挣扎着伸出去手去,他的手指上满是泥垢与血迹。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哥哥、哥哥你快来啊!”那个甜甜软软的声音大叫了起来。
少年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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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夜里走路从山上摔下来的,左腿跌断了,受了凉,还在发烧,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少年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他旁边说话,他一旦恢复了意识,马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大夫正在收拾药箱,见状道:“醒过来就好,他身体底子很好,应该没有大碍。”
苏意卿马上把脑袋探了过来:“你醒了吗?有没觉得好一些?来、来,你看看我,是我哦,是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父母都不在家,小姑娘昨天晚上刚刚偷看了一册传奇话本,似懂非懂的,马上就活学活用了。
苏涵君大窘,一把将苏意卿的头压下去,对那少年道:“舍妹年幼不知事,失礼了。”
那少年又黑又瘦,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他看了看苏意卿,认真地道:“好,我记住了,你救了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苏涵君捂脸。
苏意卿奋力把头从哥哥的手掌中拨拉出来,又凑到那少年的面前,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他:“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里呀?等你伤好了,我们叫人送你回去好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叫阿蛮。”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阿蛮正色说:救命之恩,将来当以身相许
第21章
那个时候,苏明岳出任河西郡刺史,正带着妻儿一起在任上。
秋初的时候,温氏的母亲病重,温氏回青州娘家探望。
未料,温氏走后不久,胡人大军压境,直逼玉门关。
朝廷派遣镇国公谢昆率军迎敌,太子殿下亲任监军,但不久后就听说谢昆阵亡,四十万大军战死于玉门关外。兹事体大,苏明岳等四郡刺史皆被传唤到了前线调度。
故而,河西刺史府中只留下苏涵君和苏意卿兄妹两人。
苏涵君对阿蛮的来历心存疑惑,但苏意卿对那个少年很是喜爱,大约是因为她捡回来的东西,她都认定是属于自己的。
苏涵君拗不过妹妹,何况阿蛮断了腿、还生着病,苏涵君也不忍心,就暂且留他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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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都的雍容含蓄不同,边塞的阳光是恣意的、灿烂的。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上,苏意卿从枝叶之间探出头来,鬓边石榴红,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微笑的时候,这个世界都是流光溢彩的。
“阿蛮,你要不要吃石榴?我给你摘一个,这棵树上结的果子可甜了。”
阿蛮坐在树下,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看过去总是很沉闷,大夫说他郁结于内,连病都不容易好。苏意卿特别心疼。
“那我们等下去放风筝好不好?这里的风特别大,风筝会飞得老高老高的,可好玩了。”苏意卿摘了一个石榴在手中把玩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试图劝说阿蛮。
“卿卿!”那边传来苏涵君的怒喝声,“你又爬树!快给我下来!”
苏意卿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一个没坐稳,尖叫着从树上掉下来。
阿蛮立即扑了过来,行动迅猛如猎豹,虽然一只脚还不能使劲,但他一跃之下,仍然腾挪到位,正正好接住了苏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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