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时候,她们会一边奉承她,一边用嘲讽的眼神看她。
好像是在说,一个村姑再如何,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察觉到了,用了自己最大的毅力克制住情绪,回到皇宫后才扑到哥哥怀里哭诉。
果儿目光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坐着轿子上,在轿内强忍着眼泪,她确实是村姑,她是乡下来的,她小时候还要逃难,只能吃树上的烂果子,娘为了不让她吃坏肚子,一颗果子只能小小的咬一口才给她。
她当了公主了,却依旧洗不掉身上的泥腥味。
小时候在乡下,他们家是地主,果儿是地主家的小姐,她每天都很快活。
可是如今家里变得更好了,哥哥当了皇帝,怎么她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逃难的小姑娘,不觉得自己是皇宫的主人。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心疼哥哥。
哥哥跟她是一样的吧?
她忍了一路眼泪,终于在看到哥哥的时候忍不住了,像是小娃娃找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大人。
她听见哥哥说:“果儿怎么了?过来,哥哥这儿有好点心。”
然后她就快跑了扑了过去。
“哥哥!”果儿哭诉道,“让我回老家好不好?”
哥哥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怎么了?京城不好吗?”
果儿痛哭:“她们、她们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哥哥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么哭就不美了,来,用点心,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果儿还记得那一天哥哥的表情,温柔的,可亲的。
但是很快,那些曾经看不起她,言语间自傲的女子家很快就退出了舞台,她们的父兄没有被降职,但失去了实权。
她想起了哥哥那句话。
“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她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害怕是她左右朝政,她不敢那样。
还是哥哥哄她:“果儿莫怕,他们早该下去了。”
他细细的跟她解释,虽然她没听懂,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哥哥要在重要的位子上安插自己的人,所以他们才要倒霉,至于看不起她的那些小姐们的家里,只是哥哥随意添进去的而已。
她头一次,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家是这个皇城的主人,自己是个公主了。
很快,又有人开始宴请她了。
依旧有人在宴会上对她说:“公主,这是玫瑰露,想必您不曾见过,容臣女……”
果儿笑着说:“我确实不知道,对了,你们认识周家的大小姐吗?闺名婉柔的那个。”
下面的女子们说:“听说过。”
“以前见过。”
果儿又说:“她以前也这么跟我说过话。”
“不过现在……我是见不着她了。”
众女屏息。
她们因果儿是乡下出身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运气好,有了一个当皇帝的哥哥。
这样的村姑,便是讽刺也听不出来。
她们讽刺了当朝公主,私下还能沾沾自喜。
可如今,她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后来,也有人算计过她,因为她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就想办法让自家儿子去接近她,想办法让两人独处。
果儿害怕极了,她大叫着婢女的名字,屋里只有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看着她。
流言传了出去。
果儿想自缢。
结果被哥哥发现以后,哥哥让娘打她屁股,娘打她的时候一点没留手。
外面肯定很多人在骂她,骂她被毁了贞洁,骂她跟男子私相授受。
后来……
后来哥哥就把那男子招进了宫,虽然没有净身,却成了内侍,他一生都只能在公主的园子里伺候公主不能出去。
那些当日伺候她的人都不见了,贴身的丫鬟也换了。
至于那男子的一家,被革职抄家了。
哥哥说,如果不重罚,那所有人都会把目光对准皇室的其他成员。
只有这次罚得狠了,他们才能吃下这个教训。
哥哥当时还对她说:“你青春年少,少年慕爱是常事,人在你身边,你若喜欢他,也不必担心别的。”
她当时很惶恐,很害怕,她是女子,她是要从一而终的,但哥哥却似乎在鼓励她找情人?
哥哥还说:“你是我的妹妹,是除了母亲父亲和我以外天下最尊贵的人,寻常女子如今婚前都能有一二情人,你怎会连寻常女子都不如?”
果儿这才放心。
她的脾气也慢慢被养大了,不再是那个束手束脚的小姑娘。
出去参加宴会,她总会带着那个小内侍。
有人问起,她就笑着说:“他啊,他家当年想办法让我跟他共处一室呢。”
众人惊呼。
然后她又说:“哥哥说他长得好,便让他来伺候我。”
大家闺女们都傻了。
她们一边觉得公主太没有规矩,一边又觉得公主过得太洒脱肆意,她们太羡慕了。
回忆完过往,果儿才从杨氏的怀里钻出来,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对杨氏说:“听我屋里的小宫女说,外头有人想让哥哥把我嫁出去。”
杨氏笑道:“不是想让你哥哥把你嫁出去,是想求娶你。”
果儿不乐意了:“娶我?我是公主,是尚,不是娶,就是成了亲,也是我为大,夫为小。”
杨氏一愣,她看着女儿一头乌黑秀发,一脸慈爱:“果儿长大了。”
她一直担心女儿懦弱的脾气会害了她。
如今虽然有些娇蛮,但娇蛮的公主,总比懦弱的公主过得好。
公主又不能插手政务,她哥哥是皇帝,这辈子她都是公主,她都不用仰人鼻息而活。
女儿……比自己命好。
她当年被亲爹作价卖给了林家,说是嫁娶,但一边图杨家的书,一边图林家的钱。
她那时就知道,女子生来如此,命不能自己做主。
即便如今女子可招赘,女子可立户,但天下真正女子能当家做主的有几个?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界里,她的果儿可以不卑微。
第165章 165
“老陈家的, 你去哪儿?”
女子斜挎着竹篮,笑道:“我这两天休假, 去采野菜。”
大娘说:“你等我!一道去!”
两人说说笑笑, 刚爬上山头, 就见两山中间的河流旁有人在建桥。
“等这桥建起来了, 咱们以后去外头就方便多啦!以前想过去, 得坐两天的牛车。”
以前谁想得到上头还会管他们这些犄角嘎达, 还要修路修桥?
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他们村里的人一年半载可能才出村一次, 去外头用粮食和野物换些油盐酱醋。
如今好了, 村里的路通了, 虽说没有走桥那么快,但以前两天的路程已经缩短到了一天, 早晨天不亮就走, 天没黑就能到。
村里好些年轻人都在镇上找到了活干。
老人们在家种地,年轻人去镇上干活, 一家人的日子比以往好多了。
女子也在镇上的洗衣房干活, 因为修路的人多,所以他们的脏衣裳都是收起来统一洗的。
一篮子里是一个班的人的衣服,不能跟别的弄混了, 他们自己会在上面做记号,发回去了也知道哪件是哪个的。
工钱是朝廷结,因为不清楚工期,所以是一日一结, 按洗的框数来算。
两筐就是一文钱。
这个时候衣裳薄,女子一日至少能洗十框,就是五文。
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五十文。
更重要的是洗衣房包吃包住,她们这都是净赚。
多少人都想挤进来。
大娘摘着野菜:“还是你运气好啊,你去的第二天就不招人了。”
女子也觉得自己运气好,但她认真地说:“以后说不定还会招人。”
大娘摇头:“路快修完了,修桥的在对面,用的也是对面的洗衣房。”
女子一愣。
这个挣钱的营生就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