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见,穆将军的包裹在玄色铠甲里的身子绷得笔直,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了拳头,直到被护甲完全遮住。
“轰隆”一声巨响,就像天空被神奇的力量劈开似的,贵如油的春雨凶猛地落了下来。
这场雨是久盼甘霖,在熙和末期持续了一年多的大旱之后将临,若非国丧期间,田间巷陌的百姓肯定会冲进雨里欢呼并叩谢天恩的。
人们都说,这是新帝带来的吉兆,预示着盛世来临。
可赵平安却不信邪,只拉过自己的马儿,利落的翻身而上,决然地向皇城飞奔而去。
马蹄之下,无情的践起雨雾纷飞。
伴随着天空中滚过的雷声与闪电,就像密集的战鼓声在敲响。
以及,在瞬间倾盆的暴雨中,于御街街头定立如山的玄甲将军。如注的雨水在他身上冲刷而下,留下淡淡的痕迹,却又很快消失。
第001章 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初夏的四月,风轻云朗。
皇城里的玉华殿中,赵平安很没有形象地摊开四肢,半躺在陈旧却宽阔的长塌上,脸上蒙着块素白的提花罗帕子,一动不动,看似睡得很沉。
午间明亮却不燥热的阳光,透过窗外那棵高大的婆娑树照在她脸上,映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掩盖了她睫毛不经意的颤动。
她的心思正飞快转动,努力梳理这些日子来零零碎碎恢复的记忆或者暗中搜集来的信息。
皇帝大行,自然与普通人不同,丧仪都要专门写出一本厚厚的礼书。
偏偏大江国的官场设置繁冗,在礼部之外还有个礼仪院,双方吵吵嚷嚷,再加上丧葬过程复杂,所以耗时耗力巨大,直拖到数日前,她的皇兄熙和帝才进了皇陵,入土为安。
紧接着,就是新帝的登极大典了。
木已成舟,这件事她暂时没有力量阻止,但她相信自己背负使命。
关键是,有太多的疑点和谜题要她来破局,她却还没什么头绪。
虽说不破不立,可目前看似一切平稳,实则危机重重,她还得先保住自己和身边的几条小命再说……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直奔到廊外又连忙放轻了。
只不过因为只隔着一道开着的纱窗,那极力压低的对话声却藏不住。
“绯儿姐姐,那一位真的来了,要不要禀报公主?”是她的亲信宫女敏夏的声音,语气里有些压抑的小雀跃。
虽然她已经从长公主升级为大长公主,不过身边的人还是和往常一样称呼她。
“公主似乎等累了,这才睡着……”绯儿又温又软的声音有点为难。
转而又问,“你可看清楚了么?没被什么人盯上吧?现在情势不好,殿里殿外都是有心人,别让人抓到把柄。”
“放心吧,绯儿姐姐。”敏夏有点忍不住要笑的意思。
“秋香带着剪刀和石头在前头闹得正起劲儿,那些要打探消息r 都被引走了。公主这招调虎离山,呸,他们怎么能算虎,应该叫声东击西多漂亮啊。我看得可清楚了,咱们这儿和冷宫没什么两样,眼下院里院外连鬼影子也没一个呢。”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胡说什么鬼不鬼的。”绯儿连忙道,语气中有些责备。
敏夏却不以为意,语气坚定地道,“哎哟,咱们公主向来百无禁忌。何况先皇那么疼公主,必定在天上保佑呢。有真龙血脉在此,谁敢造次!”
说到这儿,两人同时静了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都叹了口气。
“绯儿,敏夏,我没睡,进来吧。”赵平安赶紧扬声道,同时一咕噜翻身坐起。
敏夏说得对,皇兄必在护佑她,所以她也要拼命护佑对皇兄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坚定着心神,赵平安顺势把捏在手心里的一块玉玦重新挂回脖子上,又仔细用衣襟掩好。
玉是墨玉,通体漆黑,贴身戴着,即便在夏天里也冰沁沁的。
玦身上雕刻着简单却传神的花纹,雕刻朴拙,造型似鱼又似蛇又似咒语,一看就是古物。
只可惜,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贯穿玦身,好像它被暴力强行破坏过,却又没让它彻底碎裂。
而玉玦的缺口处,则细细密密缠了鲜绿色的丝线,毫无花哨的式样,用做挂绳。
在汉字里,“玦”字通“决”。
所以这种环形有缺口的玉器,常用作表示决断、决绝的象征物,也有表示盛极必衰,月满则亏的意思。
本该是悬挂在腰间的玉佩,但它对赵平安太重要了,所以贴着胸口珍藏。
即便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已经陈旧得发黄的珠帘发出轻轻的撞击声,两个宫女打扮的年轻姑娘掀帘,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绯儿,肤如凝脂,身段窈窕,生得极为美貌,神情间稳重大方,却毫不咄咄逼人。
这是因为她身为公主却向来不耐烦琐事,所以这殿里的大事小情全由绯儿做主。久而久之,这大宫女的气场和气势都养出来了。
跟在绯儿身后的就是敏夏,圆圆脸,圆圆眼,眉目间神情灵动,很是慧黠。
“之前的回报,我听到了,不用重复。”赵平安神情平静,抬了抬下巴示意。
敏夏大概预感到要去闹事了,不禁有点兴奋地道,“公主,您真是神机妙算。那一位不出您所料,听说宝文阁那边有烤鹌子吃,立即就找过来了。”
“明着来的?”赵平安挑了挑眉。
“哪可能?是私下带人!”
敏夏很肯定,而她口中说的那一位,指的正是未来新皇。
国丧期间,为了表示对先皇的哀思,全宫都要守孝茹素一年。
可是新皇从小性格骄横跋扈,餐餐无肉不欢,这段日子被他母妃逼着,早就受不了了。
听说有人偷偷吃肉,还是宝文阁里那位他经常欺侮的人,也就不理会真实性如何,立即前来找茬,或者说是找肉,还是他最爱的鹌子肉。
赵平安等的就是这一刻,因为她必须见一见未来的皇上,就算是敲山震虎,震一震他身后的叶贵妃。
她就像身处一潭死水之中,正所谓人走茶凉,何况还是皇家事?
现在外界大事诸定的样子,再耗下去,曾经万众瞩目的长公主会成为泯然众人的大长公主,最后必然生生耗死。
所以她的目标就是: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水不浑,她怎么摸鱼呢?
也不知哪位高人给向来沉不住气的叶贵妃出了这个好主意,前面弄不死她,后面就用水磨功夫软刀子。
“走,去跟本公主去拜见未来的皇上。”赵平安果断跳起来。
她麻利的自己穿上白绣鞋,随意拢了拢因为躺在塌上而乱了的长发。然后就这么脂粉不施,珠钗不戴,容颜憔悴,连个公主起码的造型都欠奉的走出了玉华殿。
绯儿和敏夏急忙跟上,因为真的没有可完全信任的人手用,绯儿临走时还手忙脚乱的给主殿室的大门上了锁。
第002章 呵呵了
皇兄自多年前发妻薨逝后就没再立后,坤宁宫一直空着,她开蒙之后就搬了进去。
因为坤宁宫就在皇帝的寝宫福宁宫的后面,皇兄打小就像父亲一样疼她,自然想离她近一些。
谁说天家无亲情?她和皇兄就经常像民间兄妹一样,亲亲爱爱,感情极好。
那时,她是幸福的。
不过皇兄走了没多久,叶贵妃就借口新皇年幼,还要读书学治国,需要清静,让她搬到了玉华殿。宫室老旧了不少不说,关键地点在后苑。
没有皇后,贵妃为大。
所以后苑一直是在叶贵妃的势力之下。
她进了人家的地盘,现在想离前朝近一点,见什么人或者传递个什么消息,那真是难上加难。
叶贵妃大约以为被先皇宠上天的她必然不顺从,甚至大闹,还请了不少人围观,打算要软硬兼施,但赵平安连话也没多说一句,立即搬离,让叶贵妃第一拳就打在棉花上。
示弱不是气弱,正所谓形势比人强,有时候看似被困住了,其实反而能给自己空间。
死占着地方有什么用,被人当靶子吗?
古人不也说过,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么。
她赵平安经历丰富,眼界高远,能屈能伸。
皇宫后苑的规制小,宝文阁更挨近偏僻的临华门,住在这儿跟发配差不多。可见,里面的人多受欺侮,多么不受重视。
赵平安健步如飞,因为她不想闹事闹到无辜者的门口,所以必须把未来的新皇帝截在半路上。
她早就研究好了地形,沿着宫苑的一道小假山绕过去,很快就走到穿花柳径上,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
此时,湖面上水波粼粼,草木花丛肆意盎然。哪怕是心里藏着巨大的悲伤,还是能感受到大自然强韧的生命力。
“公主,来了!”才站定了,稍稍喘口气儿,眼尖的敏霞就提醒道。
赵平安抬头,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快步走来。
与其说一脸的气急败坏,倒不如说一脸兴奋加气喘吁吁,圆脸上布满汗水也顾不得。
“九哥儿!”赵平安迎了上去。
小胖子一愣,下意识的就是急刹车,转身跑。
但立即又反应过来,硬生生顿住脚步。
“小姑姑……”他有点期期艾艾的,却站在原地没动。
中国古代其实不像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皇族间的称呼那么讲究,尤其大江国,除非公开场合或者对仙逝者,否则与和民间一样随意自然。
什么父皇、母后,就叫爹爹、孃孃,祖父祖母就是大爹爹,大妈妈.
皇子们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
她是小胖子爹爹的亲妹妹,自然就得叫姑姑。
“你给我转身!”他不过来,赵平安只好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