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华如今好歹也算是当了官儿了,成亲这般的大事大操大办起来场面必定异常红火,户部副典吏,官儿虽是最末,但不仅清闲且若是动些手脚,却也是油水颇丰的美差。
譬如上次侯二等穷凶极恶之徒扮作库丁偷库银的官司,即便他们是想出肛门藏银锭这种下作法子的狠人,没有上头的内应又岂能轻易得手?而库银贪污还只不过是户部能动的手脚之一。
这时候的人口户籍分为了“籍”与“帖”两个部分,前者保存在户部,而后者则由百姓自己保存于家中,每年户房人员都要进行详尽的人口普查重新统计上报,因上交户部的那份封面要用黄纸裱糊,因此被称为“黄册”,与“鱼鳞图册”并成为“经纬册”,为朝廷征收徭役赋税提供了相当可靠的依据。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富民大户为了逃避徭役币口赋税,与户房的官员串通好了将自家的田产假托在亲戚、邻居的名下,这种做法被叫做“铁脚诡寄”;一并连灾荒时的赈灾放粮也是户部掌管着的,如此种种,从中可操作、牟利的地方不用一一细表便可端倪一二。
这种事情一旦参与便难以自拔,直如将刀柄递到了旁人手里,要想做的正行的端万不可行将踏错一步,成亲之事大操大办广下帖子便是下下之选。裴华与杜芊芊商议定了,只请相熟的亲友便好。
筹办亲事的一应繁杂事体,家里一个嫂子一个姐姐一应揽了去张罗打理,杜芊芊并未如何操心,但裴华就劳心费神多了。光是忙亲事倒还在其次,在筹办过程中还得应付来自老娘和嫂子的诸般干扰,譬如那一亩的桑园,在得知被杜芊芊交由杜小芹打理之后几乎背过气去,当着裴华的面儿都忍不住地发牢骚,“这还没嫁过来呢就想着贴补接济娘家,这却如何使得?”
裴华正在忙着裱糊屋子做新房,民间一贯的小式做法。
屋顶用麻呈文纸打底,浆糊事先抹到秫秸秆上,纸张粘到骨架上,一定得拉紧平正。再用大白纸或者银花纸罩面。纸张的背部为净纸,满刷一层浆糊,用秆将纸张挑起传到顶部。这道工序光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裴勇特意歇了两天的农活儿,帮自家弟弟布置新房。裴勇在下头刷浆糊,裴华在梯子上裱糊,按部位接齐取正,棕刷扫帖在打底纸上,待逐渐干燥后打底纸亦要绷平正。工序不难就是要耐心细致,一片区域的打底纸绷平正之后立刻那一片立刻就亮堂许多。
裱糊屋子所用的浆糊,不是过年时分随便打了面糊贴对联儿的那种,得用面粉拌合如掌心大的面块儿,加入椒、矾和蜡研好的粉末用井水熬煮,等面块儿浮起后取出,再舀了井水来泡,直至井水中的面块儿“泛”出了臭气,不断换水直到臭气散尽,最后滴入白芨汁做成糊糊,这种浆糊浓度不大、粘性却好,且永不受潮方能作为裱糊之用。
柱子这小子从学堂散了学回来也抢着帮忙,非要帮着端了浆糊碗,好方便他爹用糊刷蘸取,裴家连打带小三个男子汉都在忙着,反倒是裴老娘和李菊花在一旁啥事儿不干地光嘀咕杜芊芊嫁妆的事儿。
“那亩地是芊芊的陪嫁,她爱咋用就咋用吧,婆家动媳妇儿嫁妆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何苦来总是惦记这些个?”裴勇见自家弟弟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反弯着腰,从檩枋将秫秸秆钉在上头,很是辛苦,出口打抱不平道。
柱子立即端着浆糊腆着肚子大声应道:“就是!就是!”
李菊花上前将柱子手里的浆糊碗夺了下来,使劲儿点了一下柱子的脑袋,“我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倒只会偏帮旁人,小白眼儿狼!”
说着仰头瞥了眼裴华,又冲着婆婆使了使眼色。
“华子,不是娘不帮着你布置新房,实在是气不过。就算杜家丫头要把桑树园子给她姐姐打理,好歹也得知会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声不是?再没有不声不响就自己做了主的道理。再说了,养蚕又是什么难事,我和你嫂子左右无事可忙,嫁到了咱们裴家就是咱们裴家的人了,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裴老娘扯着脖子抬了头冲着裴华嘀里咕噜地掰扯着,不甘心一大块肥肉不听个响儿呢就没了,一亩地的桑叶能养三张纸的蚕,一张纸约摸着能产四五十公斤的蚕茧,一年两季,除去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下来好歹也是七八两的收入。
第522章 冷布卷窗
裴华站在梯子上,因着个子高的缘故,钉檩枋、刮浆糊的姿势颇有些施展不开,即便十分小心,手上、衣服上、甚至头发上都沾了点稀浆糊,屋顶就剩下最后巴掌点的地方了,裴华展开左手拇指和中指左右比划了下,看等等墙壁的裱糊从哪里开始,正忙得不可开交,娘和大嫂却仍旧为了那亩桑树园的事儿喋喋不休,愈发连浆糊都不帮忙置备了,幸好裴华自己动手能力强,又幸而有大哥帮忙,即便因为娘和嫂子有些心凉,也被大哥和柱子捂热了。
于是裴大娘在底下只管聒噪,裴华却并不十分烦躁,“芊芊也未计较娘出了多少彩礼,她的嫁妆就由她做主吧。”
声音平和,不慌不忙,旨在陈述事实,可听在裴大娘耳里大为刺耳,无名之火从小肚子那里一下子窜了上来,挑高了声调:“这话怎么说的?不管老娘我出了多少,总的也没少了她的去!你的银子爱怎么使就怎么使,难不成她还替咱们娘儿俩分了家?”
声音平地拔起,情绪激动,与裴华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说着说着声儿就降了下去,显然说到最后两句也意识到自己的双标,愈加郁闷,气得鼻孔两翼大幅度翕合,抬头看着“吃里扒外”的儿子几乎眼内冒火。
李菊花瞧着婆婆几句话就被噎了回来,赶紧往回找补,“华子,这男方和女方哪里能一样了……”
一句话未完,杜大山手里拿着一小捆红褐色棕丝走了进来,“呦,大娘你们都在呢。华子,棕丝够用不,我给你又拿一捆来。”
浆糊刷用来刷浆糊,而掖刷是裱糊时掖纸用,这两把刷子都需用棕丝绑扎,决计不可用其他物代替,否则纸张与糊面两不相合、厚薄不均,刚柔不适。寻常人家里很少常年备着,但是杜大山却是不缺的,这不,又特特送了些来,不妨听到了裴家母子的对话。对于裴大娘的为人甭说同他们做了许久邻居的杜大山了,可着吉安村打听,无人不知的,杜大山并不计较,只要裴华同小妹两口子齐心便行,面儿上笑容不减,同裴家诸人乐呵呵打招呼。
可这笑容落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眼里怪刺眼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婆媳俩步调一致地朝杜大山白了一眼。
“可巧要用完了。”裴华从梯子上下来,接过棕丝道谢。
柱子瞅见了垫着脚就要去抢,“我会绑刷子,给我!给我!”既是想帮忙,也是孩子心**耍。
裴华见他猴儿般抓耳挠腮来要,觉得这小子有趣,下意识地就想捏他脸一下,旁边李菊花忙不迭一把将柱子拉过去,在柱子身上拍拍打打,“脏的泥猴儿似的,娘的话都不听成了野人了!”一语双关地刺哒了裴华一句。裴华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沾满了浆糊和青灰,缩了回去。
“你这婆娘嘴里胡咧咧啥。”裴勇看着裴华,有些内疚,连忙岔开话题,“大山你来瞧,华子这冷布窗选得可好不好?”
杜大山凑近过来,亲热地搂过裴华的肩膀,“华子,眼光见长啊,这色儿选得漂亮。”裴华知道自己一身脏,杜大山这样靠过来必定衣服也被沾上,但知道杜大山的好意,很承他的情,并不躲让,“大山哥,你瞧我这卷窗。”
“嗯,雪白的银花纸配上这豆沙冷布,怪道芊芊说要再窗户外头栽几竿竹子,到了夏日里头瞧着就清爽凉快。”
冷布名布而非布、非纱而似纱。是用木机织成的,经纬线又软又细织得又稀,不能拿来做衣服,但却是做窗抄的好材料。单股的细土纱织成孔距约两三毫米大的沙布,再上色浆,干后烫平后十分挺滑,用来当窗纱糊窗,纱孔较大因而极为透风爽朗,还能起到阻挡苍蝇蚊子的作用,恰好夏日就在眼跟前了,此时装它正是时候。
若是赶上刮风或者到了晚秋天凉了也不用愁,还有卷窗呢。在窗户内侧四角钉四根钉子,于两侧和对角线分别拉上线儿,拿张合适尺寸的银花纸,上边横贴在窗棂上,往下平铺盖住整个窗子,最下边处横卷一根秫秸根儿用浆糊贴好。天热时往上卷推这根秫秸棍,银花纸被连带卷起,正因为那根紧绷的线儿束着秫秸棍,不会自行落下;遇着降温或者大风天气,放下卷窗即可。卷多高、放多少可以随意控制,极为方便。
第523章 胖娃娃抱鲤鱼
“等秋凉后换冷布的承望,我来给窗子上头安个风斗儿。”杜大山指着裴华屋里那扇窗子的右上角道,风斗的骨架一般用高粱秆来做,讲究一些的则用木料。从两侧看去呈三角形,锐角在正下方,是为了冬日里空气流通新鲜还能排排烧炭盆时产生的烟火气。
裴勇也帮着出主意,“这颜色是干净漂亮,不过新房里太过素净了到底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不如在银花纸上贴上大红的窗花,可不喜庆?”
笑得嘴咧到耳朵根,李菊花拉着死命挣扎的柱子白眼翻得几乎下不来,自己这个老爷们儿可不是缺心眼儿,小叔子成亲他这个大伯子倒上心得紧,比自己成亲还高兴呢,直气得牙痒痒,“柱子他爹,趁着地里土暄软,还不去村东头借了牛回来条梗栽薯秧去?”
“不忙,早和东头二大爷说好了,这两日先紧着村里旁的人家,咱家地里晚几日没事儿。”裴勇摆摆手,头也没回,仍旧同裴华还有杜大山凑在窗户前头商量地热闹,将她晾在一旁也没人搭她的茬。
李菊花忿忿地拿眼死劲儿剜了一眼,拉了柱子,“娘,咱们走。”裴大娘轻轻拽了大儿媳的袖口一把,不忙着走,“华子,窗子就这么大,这一叠冷布也用不了,天气渐渐热了,裁一尺头给娘做纱罩儿吧。”
冷布除了做窗纱还能用来做纱罩儿夏天盖住吃食,既能防止蚊蝇还透气不会捂馊了饭菜。做起来挺简单,随便劈几根细竹条儿弯成个半球形,蒙上冷布粘好就成了。
此话一出,窗口边的哥仨同时回头朝裴大娘看,眼神里的意味却不尽相同。杜大山听着直觉可笑,儿子成亲,不说事事帮忙料理也就算了,怎么还赶着趟儿地瞎添乱。裴华向来淡淡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可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难过显示他内心还是有些受伤的,裴勇也真是服了自己这个娘了,又尴尬又来气,“娘,华子成亲的事儿要紧,那纱罩儿啥时候弄不一样啊。”
送完棕线回家后,杜大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可这事儿也不能对小妹说,快成亲了让她心里添堵,但更不能对大妹说,毕竟那亩桑树园是交由她打理的。只悄悄儿同媳妇儿说了。
“那婆媳俩真真儿欠收拾,华子成亲,拢共就拿二两银子出来,够干嘛使得?咱们不计较也就罢了,还愈发骑到头上来了!”季桂月听了气得要命,撸袖擦掌地要去隔壁理论。
“哎唷,我就是怕你沉不住气。”杜大山将她拉了坐下,朝着屋头外努了努嘴,“小声着些,别让大妹和小妹听见。”
季桂月立刻领其意,杜芊芊这会子在厨房里头站在锅台旁边忙着熬糖,一脑门的汗珠儿,连带着后背心都湿透了,季桂月急怒之后突又滴下泪来,唬了杜大山一跳,“这又是怎么了,方才还要和人打仗去,这会子怎么又哭上了。”
“我心里酸疼得紧,咱们小妹吃了多少苦,临了快成亲了婆家还来这么一出。”季桂月袖口抹了眼泪。
“哎,我今儿看着华子也不落忍,旁人成亲家里什么光景?再看华子,啥事儿都得自己来,还得听老些埋怨的话。”
“打小儿裴大娘就偏心眼,如今拿那一亩地作筏子,正好把王八脖子一缩乐得轻省少花钱!”
季桂月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平日里杜大山早就拦了,可今儿却没有,微微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不为其他,好歹咱们是做哥嫂的,这时候也别分什么男家女家了,能搭把手的就去搭把手,把亲事热热闹闹筹办起来!”
“成,这没说的,大件华子已经整齐备了,剩下些零零碎碎的,正是用到女人的地方,你放心吧,我保管弄得妥妥当当。”
屋顶裴华已经裱糊好了,杜大山夫妻二人就帮着忙完剩下的柁木和墙壁,杜大山本来就是个木匠手艺人,虽不是专门的裱糊匠,却也懂得些内行话,同裴勇裴华俩兄弟边忙边说上些,裱糊匠口中的数字都各有含义,什么“一”为米色,“二”为淡青色,“三”为香色之类,干起活儿来有说有笑,小屋里头很是热闹。
裱糊完了之后又帮着添置了些零碎东西,胖娃娃抱鲤鱼的红窗花;新作的门竹帘,细竹篾子横排放了,细绳纵着将竹篾编好,顶部内外两侧更是编成了彩色花卉的模样儿,因有三层横隔板,所以只要一动竹帘子就会“呱嗒呱嗒”响,提醒屋内人“有人来了”;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被褥;印着喜鹊登梅花色的枕巾……喜庆热闹的意思就出来了。
第524章 消夏凉棚好,浑忘烈日烘
按照习俗,就如同阿青同曹松成亲时一般,要寻一个男童跟着裴华在成婚之日头一天睡一宿,临睡前喂他吃些包子、桂圆和鸡蛋,象征着“包生子”的好意头。人选是现成的,裴华的那间屋子焕然一新,喜庆又漂亮,又有好东西吃,柱子正巴不得一声。
裴大娘本来是想拿拿乔为难一下小儿子,让他把那亩地给要到自己手里,可到最后自己倒像是被架空了一般,看着杜大山两口子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自己却像个外人似的扎巴着手看,平时处得还可以的冬子娘背地里就说,“裴大娘你可不是转不过弯来么,一亩地才多少银子,那芊芊姑娘倒值得多了,金疙瘩一般,嫁进你裴家还不都是裴家的。”
“还没嫁进门呢就要自己做主了,不趁着现在把她拿下马来以后能听我这个做婆婆的吗?”裴大娘仍嘴硬。
冬子娘“嗨”了一声,“自打去年芊芊姑娘投奔到了咱们村,冷眼看着,最是个有主意的,要不生意能做到省城里去?咱们都是村子门没怎么迈出去过的农妇,还想着把人家拿下马来?”
裴大娘被说得无名火起,“农妇咋了?她整裤衩子才穿了几天就以为能上了高台盘了。”
“你瞧,是我的不是了,我本是好意,反倒越劝越生气了。大娘,你消消气。本来趁着准备亲事这档子功夫同华子两口子拉拉关系……”
“她是个什么阿物儿,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去同她拉关系去。”二人坐在裴大娘屋里头,巴着窗户缝儿又瞧见杜大山手里抱着些芦席、杉槁、小竹竿等物,兴头头地同裴华在那里说着什么,气不打一处来。
冬子娘连忙扯了扯裴大娘的袖子,又用胳膊肘轻轻捅咕了一下,“您老悄声着点儿,听我说完呐,这承望卖她个人情等成了亲,每月里进项几何?手指缝里略微漏下些就够您老乐得了,是不?”
这下子裴大娘不说话了,冬子娘这话说得属实是有道理,虽对于那亩桑树园仍意难平,但想着杜芊芊每月挣的银钱,心内激动地砰砰跳,恰好李菊花掀起门口帘子进了门,“娘,您快去看看吧,又鼓捣新鲜花样呢,成个亲这么多讲究,不知道的以为县丞外甥女儿不是小曼姑娘,竟是她杜芊芊呢!”
李菊花的心态很是微妙,她的这股子气不完全是为了那亩地,更多的是对于未来这个妯娌的嫉妒。同样是嫁进裴家的媳妇儿,规格可完全不一样,不仅有好嫁妆傍身,嫁过来就是官太太,自己又能挣,一个屋檐底下住着自己真要被比到地底下去了,好容易捱到明儿个要成亲了,今儿又在院子里弄什么劳什子凉棚、秋千。
“院子里那么大块空地可不光是二房的,搭凉棚也得问过我们大房吧……”李菊花就像嘴里含着斧头,一句句说得又急又快,让人插话的空儿都寻不着,裴大娘忙将窗户缝儿关严实了,又将屋门带紧了,示意大儿媳别说了,“要搭就让他搭去吧。”
接着将冬子娘的那一套说辞嘀嘀咕咕学了编,李菊花噤了声,可看那样子还是不太服气,裴大娘末了又道,“等过个把月天气热得很了,索性坐在凉棚底下吃饭乘凉,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享享福。”
第525章 有钱不住东南房
占小便宜这种事李菊花从来不落人后,裴华在院子里搭凉棚自己也能沾光,只是气不过杜芊芊的好待遇,不过冬子娘和婆婆说得有道理,那丫头一个月只怕就能挣一亩地的银子,加上华子的俸禄,眼下闹脾气可不是同银子置气么,心内如此这般想着倒也气顺了许多。
院子里正热闹。
“华子,你身手好,将这杉槁搭上去。”这杉槁是将杉树的树干砍去枝叶而制成细而长的竿子,约莫三丈来长。
裴华接过来,矫健而灵活地抱着杉槁就顺着院脚的那棵大树攀高而上,杜大山站在树下仰起头来嘱咐,“小心着些,别摔了!”
这种高度的凉棚棚顶比屋檐还要高出二三尺,故此既能障炎炎烈日却不挡好风。有句住这种农家院子都知道的俗语,“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夏不凉”。而裴大娘向来偏心大儿子那一房,条件最差的东厢房自然是分给裴华住了。东厢房在上午是背光的,房间内比较暗,冬季直接受到西北冷风的吹袭,屋内很是寒冷,但好歹能烧火盆子取暖;难办的是夏日,午后日晒时间很长,也就是所谓的“西晒”,酷暑难耐得紧却是难办。自己平日里头在衙门里当差不打紧,只怕杜芊芊在家被暑气热伤了。于是裴华想着靠着屋檐外头的院子里搭置个凉棚来遮阳避暑。
这种凉棚仲春搭建、秋凉撤棚,是有些麻烦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菊花妒忌杜芊芊好命的原因。
裴大娘和李菊花婆媳二人并着冬子娘瞧着裴华和杜大山,一个在上头忙活,一个在下头递麻绳、竹竿等物,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如亲兄弟一般,回过味来的李菊花这会子又懊悔不该将裴勇逼着去地里栽薯秧去,错失了献情儿的好机会。
杉槁平地立起后,用竹竿或横或斜地与之绑在一起,互相支撑形成了凉棚的框架,所有连接处统统不用卯榫、钉子或者铁丝等物。绑杉槁用的是麻绳,系麻绳却是杜大山的活儿,因为得系活扣儿,这样秋凉拆棚的承望一抖就开了,别小看了系活扣儿这么点小细节,不懂行的人系出来的活扣儿很快就松了,压根撑不了一个夏季。
冬子娘在旁边就凑趣道,“这凉棚支棱起来,夏日里头可就凉快了。大山兄弟,上次给咱们全村建那个去湿炉子,这回要不再给大家伙儿挨家挨户搭个凉棚吧。”
立在一旁的李菊花立马心思就活泛了,悔意更甚,旧年那个去湿炉子几乎是村里每户一个,杜大山没少赚呐,眼下春忙也快结束了,让裴勇跟着搭把手,一个晚春怎么也得赚个两把银子,啧,果真是攀上大树好乘凉,如今想来那一亩地又算得了什么,忙不迭就去自家地里去寻裴勇去。
土地经过头一遭的翻耕已经暄软如棉,这会子裴勇已经忙完条埂、施完厩肥,正忙着招坑儿、挨坑浇水。这是宗累人的活茬,如果浇水下去不待水渗出来就栽秧,秧苗就立不住,趴塌了滚上泥浆糟蹋了。
裴勇光着膀子挽起裤脚,一脑子的汗,三个指头劲挺,捻出一颗秧苗,用手指头儿的力道将秧苗往招出的坑里头摁,手指向上一撩秧苗随之站立,动作利落,身后很快栽满了两行。旱地出的白薯甜且香,眼瞅着浇了满坑儿的水,一扭脸就渗没了,裴勇弯着腰离地面近了几乎都能听到旱土嘬水的“滋滋”声,随便抬手一抹额头上的汗,留下一块泥斑,也不甚在意,忙着继续浇水。
“柱子他爹!”李菊花离着老远就叫他。
裴勇直起腰来瞅了一眼,以为是来给自己送茶水来的,手底下没停,相邻地里也一片忙碌景象,有那起不食人间烟火的城里人会讥讽地里刨食的人“白薯脑袋”,但白薯是农家人的保命粮,关系生存,因此栽白薯秧的承望,村里人都认真对待,你奔我忙,不敢有半分懈怠。栽种的质量直接决定了收成,五月中旬必定要刮一场大风,风里的薯秧苗就成了跟斗虫,不停甩脑袋壳儿,头上的嫩叶几乎要被掠去大半,只余下一小截嫩尖尖,栽种不良的是无法在这场大风里幸免于难的。
地里忙碌的农人瞅见李菊花来均未怎么在意,李菊花走到自家田埂处,又叫了一声,“他爹!你上来!”
见她两手空空,裴勇有些奇怪,直起腰来,“咋啦?”
第526章 蝎蝎螫螫
“家里搭凉棚呢,赶紧同我回去吧。”李菊花看自家男人两个小腿肚子泥点子溅到了膝盖,满头的汗,有些心疼,赶紧去给他擦。
裴勇就纳了闷了,他是知道华子搭凉棚的,原也预备搭把手,是李菊花死命催他来地里栽秧苗,怎么这会子又催着他回去。见他不动弹,李菊花紧着催,拍了他左胳膊一下,“木头似的,也回家帮帮忙去呀。”
自家的婆娘自己知道,裴勇估摸着这是又有啥算计了,叹了口气,“我这里也弄差不多了,就剩下没几垄了,干完了再回吧。”
急得李菊花又拍了他一下,这一下力道就用得有些大了,“啪”一声,“听我的,现在就回去,好多着呢!”惹得旁边几块田里的乡邻都转过头来瞧。有头顶湿毛巾降温的妇人扬着声儿笑问,“两口子说啥悄悄儿话呢?勇子,听你媳妇的!华子明儿个大喜的日子,这会子别说薯秧子,就是金豆银豆也该放下回去帮忙操持操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