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走了一段上坡,才到他刚才看见熟人的地方。姜芷芃坐在一棵梧桐树下,书包扔在一边,书本杂物散了一地,而她正埋头在杂物里找什么东西。一阵风来,几张讲义就要飘走,被他一脚踩在脚底。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的样子却吓了他一跳,冲口而出:“你在哭?”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刘岩那场演出上,那时候她还挽着沈奕衡的胳膊,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目光流彩,神色飞扬。一个月过去,他看得出她明显瘦了,下巴尖成了锥子,显得眼睛更大,眼下还有淡淡乌青,路灯光一闪,眼里闪过两块光斑。
她淡淡一笑,简短地否认:“哪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讲,他和她绝对没到有事互相倾诉的亲密程度。女孩子的心思他懂个毛线,即使他看到她抹眼泪也应该假装没看见才对。他尴尬地转移话题:“老远就看见你坐在这里,还以为是个要饭的。”
她已经重新埋头:“我的文件不见了,只好把东西都倒出来找。”
他也蹲下来:“找什么重要文件?”
她头也不抬,匆匆回答:“找一个白信封。”
看得出她着急,一件件仔细翻地上的东西,一边翻一边揉乱了自己的短发,翻完了才一件件把东西扔进包里。他替她收集了几样落在远处的东西,翻了翻其中一本书,正好有一只白信封夹在中间。
“是不是这个……”他才从书里拿出那个信封,就被她劈手夺过去。
大概是夺得太急,她的手心拂过他的手背,仿佛热水烫过的羽毛,柔软温和。那感觉稍纵即逝,让他一愣。
他原本想问问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一时间竟也忘了,莫名其妙地问:“呃……还没吃饭吧?我们正要去,要不要一起来?”
她已经飞速地恢复了常态,笑了笑,向远处抬了抬下巴,说:“你和殷玥海?我才不来当电灯泡。”
顺着下坡朝远处望,他还看得见他的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两只车灯在深灰的暮色里吧嗒吧嗒地眨着眼睛,车门已经打开,殷玥海的影子就站在车旁,一手叉腰,另一手搭在额上向他们这边张望。姜芷芃“嗤”地一声轻笑,带一点淡淡的揶揄味道,说:“还不快去,等久了女朋友该不高兴了。”
结果那晚吃的什么人气日料,网红奶茶他一概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在心里琢磨,那只白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宝贝?难道是大西洋彼岸的来信?他在心里嗤之以鼻,沈奕衡走了一个月不到,她还真是茶饭无心,相思成冢,人都瘦脱了形,还装什么洒脱,全是骗人。
殷玥海果然又拉长了脸不太高兴,气氛变得更加沉闷。分手的时候在她家楼下,夜幕深沉,昏暗路灯光下,她说了句“再见”,象往常那样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神情。那一刻姜芷芃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她苍凉的眼神,以及她手心拂过他手背瞬间触电般的感觉。
那一晚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草草说了句再见就转身回到车里,驾车离开。沉沉黑夜里,他独自开车路过江滨大道,冷风从窗口呼呼灌进来,车窗外是黑色涌动的江面,再远处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午夜。那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他自觉得已经竭尽耐心和殷玥海周旋了,为什么总还是对她心存愧疚。他老觉得殷玥海爱无理取闹,可其实她的每一句抱怨都有理,每一次生气都是因为他不够好。姜芷芃老说他渣,他确实是渣,明知道心不在焉还要假装真诚。尽管他不想承认,谈恋爱这件事,这一个或那一个,怎么会没区别,在他心里一直都有区别。
第26章 永别ii(3)
他跟殷玥海毫无悬念地还是分了手。
也记得寝室里的哥们儿讨论过和妹子分手的套路,无非是“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以后再见亦是朋友,有什么两肋插刀的机会记得叫我。”他向来觉得无聊,不爱了就直说,分手当要干干净净,又何必如此躲躲闪闪。
轮到他自己,他考虑再三,才发现其实没有更好的方法。
那位经验老到哥们儿还说,最好找一个公共场合,这样妹子就算想劈死你,也不能闹得太过,最多就只好掩面退下。
他还是找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江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说出口:“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他们已经又有几个星期的时间没有见面。殷玥海每次打电话找他,他以各种各样理由推脱:公司有事,家里有事,朋友有事,同事有事,左邻右舍毫不相干的阿猫阿狗有事,等等等等。他猜想,她不管怎样都应该看出点端倪,有些心理准备了,才在这晚答应,直接约她出来在没什么人的地方见面。
没想到她还是立刻红了眼眶,咬了半天嘴唇,才问出口:“为什么?”
他用最诚恳的语调,说着最违心的话:“不是你不好,是我这个人性格不好,大概不适合和谁在一起。”
其实也并非不是实话,早早分手对大家都是件幸事,多的是人愿意为她随传随到,做小伏低,何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恐怕永远也达不到她的要求。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怒反笑:“不是你性格不好,是你心里有别人,不够爱我而已。”
他沉默良久,发现这话他也无法否认。
他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无人之地,是希望她也许抽他两下好解解气,可她也没有,抹了半天的眼泪,最后停下来,恨恨说:“分手就分手。我喜欢的贺宇川恐怕只是我的想象,和你交往过我才知道,你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只好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原谅我。”
伤害任何人都不是他的本意,可是结果还是成了这样。那一刻他深深明白,如果不能全心全意,他也不配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后来他又把刘岩喊出来一起吃午饭,留了一肚子话没有问,聊了一个钟头工作上的事。最后他付了账单走到门口,刘岩跟他告别,朝他挥手说:“谢了,下次我请。”他点头,才说:“最近见过姜芷芃吗?她在做什么?”
刘岩愣了愣,着实没料到他这样问,半天才答:“没有啊。她……能在干什么?在上课吧。”
确实,刘岩能知道什么?他只不过想说,你哪只眼看到她没什么不一样了?这样还不算伤心欲绝,你是不是该去配副眼镜?可其实这和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这种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
还是姜芷蓁知道些内情。周末他回家吃饭,不经意说起姜芷芃的生日,芷蓁说:“是啊,我还叫她来吃顿饭,可她说期中考试挺忙的,好象她永平家里还出了点什么事,具体她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好多问,反正她说吃饭就免了。”
天气一天一天凉下来,凉到夜半更深露重,他睡不好常常开足了取暖器加班。周五晚上,恰好他又没有班可以加,去彭铁面的公司转了一圈,想看看学弟学妹们都在忙些什么,结果大约正值期中考试结束,也没遇见什么人。他无事可做,去校园里随便逛了逛,逛到那棵三岔路口的梧桐树下。
深秋季节,梧桐叶落了一地,夜晚的阴雨不散,一切都象泡在冷水里。他竖起衣领,点燃一支烟,也不知在期盼些什么,只在梧桐树下百无聊赖地吐了一会儿烟圈。站了许久,终于隐隐看到从女生寝室的方向走过来一个女孩子,背着大书包,一头短发,高高瘦瘦的,路灯下勾勒出一个拉长的影子。
他情不自禁地慌张起来,扔掉了烟头,在脚底踩熄那点火光。雨夜天黑,姜芷芃并没有看见他,只甩甩被雨沾湿的短发,眼看就要从他前面的路过。有时候他都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明明想叫住她,又觉得不应该,不知道叫住她能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姜芷芃先看见他,停下脚步,万分惊诧:“贺宇川?你怎么在这儿?”
他抖抖身上的雨水,据实以告:“刚去彭老师的公司看了看,顺便在校园里逛逛,抽根烟。”
她同他一路,漫步走去图书馆的方向,倒是和以前一样神色自若,话题也一样多得不会冷场,一会儿聊着彭老师公司的新项目,一会儿又说到她的课业,还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不就是数据结构和算法?刚考完期中考试,也没有那么难。你说如果我过的话,要把头输给我,可要说话算话……算了算了,你的头我不要,还是留给殷玥海吧,我要……”
“我和她分手了。”他莫名其妙地打断她,话说出口自己都吓一跳。
天上还飘着细雨,钻进他的衣领里,冷得要死。他看见她在路灯下停住脚步,十分惊诧地瞪着他,半晌才一笑,释然地说:“我说你今天怎么一脸失魂落魄,原来是失恋啊。”
后来她拉着他去学校后门的大排档喝酒,颇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天气转冷,后门小吃街的大排档也大多早早打烊,开车走出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苍蝇小馆子,光线昏暗的店堂,油腻腻的桌面,门关不紧,门缝里总有一缕若隐若现的穿堂风。他还要开车,大部分时间在喝茶,她叫了两瓶二锅头,一会儿就少掉了半瓶。他是周五晚上无事可做,她大约是真的在借酒浇愁,连喝了几杯,趴在桌子上喟叹:“不知有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是记得的,怎么会不记得,可恐怕她想到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远在重洋之外的另一个人。他冷笑:“你都多大了,还过什么生日?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才喊着要吃蛋糕吹蜡烛吗?”
她也不介意,傻笑着自顾自说下去:“还记不记得我的三年计划?暑假打工的钱我全攒起来了,打算寒假带我表姐去冰岛看极光……明天我就二十一岁了,可惜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他记得她那张计划清单上的条目,但不肯定她说的是哪一条,问她:“哪一条?”她又不说,酡红着脸笑了笑,仰头干掉杯子里的白酒。
从小饭馆出来大概已经过了午夜,他们并肩走去他停车的地方,他替她打开车门,随便问了一句:“送你回学校?”她站在细雨如丝的路灯光下,抬头看着他,忽然说:“能不能去你那里?”
有一刻他觉得她一定是喝多了。路灯下,她显得比上一次更瘦些,揉乱了短发,双颊两片绯红,可是眼神又是清澈明亮的,分明就很清醒。“呃……”他一时间没接话,她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空,飞速地解释着:“忘记带门卡,这个时间去叫人下来开门,大概要被室友骂了。听说你搬出来住了,远不远?去你那里凑合一晚行不行?”
她都不介意,他当然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他不自觉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又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他住得不算远,同人合租的一室一厅。两个单身男人住的地方乱得很,他的室友就拉着帘子睡在客厅里,幸好这晚正好不在。他的斗室也不过巴掌大小一块地方,除了他的单人床就是电脑和桌椅。他统共冬夏两床被子,全部翻出来,又把室友的被子偷过来在地上给她铺了一张床。他们还因此拌了几句嘴,她不满地抱怨:“地上这么冷,我一个女的,你应该把床让给我吧。”
他嗤之以鼻:“凭什么,新中国建立以来,男女不是早平等了?是你来借宿,有地方给你睡就不错了。”
她更加一脸的嫌弃:“怪不得怪不得!就凭你这种德行,守不住女朋友也是迟早的事。”
言下之意,当然他是比不上她那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小白脸男神。他拍着自己的枕头冷笑着反驳:“这哪能一样?如果是女朋友根本不存在这种问题,女朋友当然是跟我睡床上。”
最终他们互道晚安,拉灭灯。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的睡意却没有随之而来。窗外雨歇,忽然变得万籁俱寂,他面对着墙,只听见背后电暖器摇着头的呼呼风声。姜芷芃大概也没有睡着,他听见她在地上翻身的声音,一时间又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把床让给她,应该把自己身上这床薄薄的夏被也给了她,免得他怕她冷,自己也睡不好。
他睁着眼瞪着墙,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似乎没了动静,又忽然听到姜芷芃平静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贺宇川。”
他立刻翻身过来,发现她已经从地上坐起来,黑夜里望着他,侧脸折射着窗外的微光。房间里确实冷,连她的声音也带着平静无波的冷色调。她告诉他:“我明天就要回永平去了。”
一晚上她都没有说到家里的事,他以为她是不愿意说,这时候他问:“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抿着嘴角,淡淡地笑,只说:“也没什么。”说着凑过来,下巴抵在他的床沿上,黑暗里目光明亮,停在他面前,说:“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的脑袋在黑暗里“轰”的一声象电脑一样蓝屏,待重启回来,看见她还支着脑袋靠在床沿上,离他那么近,鼻尖差一点能碰到他的鼻尖,平静地看着他,双颊微红,目光闪动。
细细想来,他不觉得姜芷芃有什么过人之处,漂亮,但不很漂亮;聪明,但也不特别聪明。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她这样看人的样子,似乎坦荡无余,有种勇敢到无所顾忌的意味,但又总叫人捉摸不透,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细胞,一直以为会象旁人一样,到一定的年纪认识一个相宜的对象结婚生子,却不巧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己也着实有一点没用,只要是她,从来不介意随传随到,大概也不介意时时小心处处让步,她多异想天开的愿望他都一件件记在心里,所有男女交往里他觉得不健康又不屑做的事他都在做。
今晚她一定是有些醉了,也许也没有,反正他也管不了这许多,黑暗中迎上去吻住她。
柔软,甘甜,还有一点白酒的余香,火辣辣的,伴随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果然感觉是大不同的。
他略一停顿,才喘一口气的功夫,她往后退了退,轻声说:“等等……”他哪里肯等,潜意识里觉得她要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来,连忙一把抓紧她,继续那个吻。
这一次她的双臂缠绕上来,搭在他的肩上,然后搂住他的后颈。
雨下停了,月亮不知道什么出来,水银般的月光撒在床前,也许那是雪前的最后一刻晴天。背后的电热器呼啦啦吹着热风,吹得人有点头昏脑热。他记得她的指尖有一点冷,伸进他的t恤里面,还带一点微微轻颤,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后来的事情难以言说,只记得很震撼,就像倾尽了他所有。还有,单人床着实太小。
他在半夜睡着,后来电热器大概走完计时终于停掉,当他被凌晨的寒意冻醒,怀里已然空空荡荡。他惊觉抬头,还好看见一个人的背影裹着被子抱着双膝蜷在窗前的椅子上。他打着哈欠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凑在她耳边问:“不睡觉?干什么呢?”
窗外是黎明前的黑夜,沉寂寥落,鸦雀无声。她静静地望向窗外,沉默半晌才说:“好像要下雪了。”
他记得她说过早上要回永平,以为她怕路不好走,说:“没事,明天我开车送你去。”她才从窗外收回目光,挑起嘴角微微笑了笑,轻声说:“好。”然后回过头吻他。
这个吻细致绵长,又与刚才不一样。他一边回应一边把她抱回床上,两个人在被窝里相拥,好不容易才又暖和过来。怀里抱着他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叫他不动情,很快又陷入无底洞一样的漩涡。方才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还有些青涩无措,这一次则心无旁骛,水到渠成。
后来那一觉他睡得香甜,只做了一场模糊的梦,似乎是自己兴高采烈地开着车,东奔西走地想要买一张双人床,可是一直在路上,一个商店也没找到。要不是记得早上还约好了要去永平,这个梦真恐怕要一直做下去。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睁开眼,他下意识伸手一捞,身边是空的。
他慌忙找到手机一看,已时近中午。一夜纵情,他怕是食言了,说好要同她一起去永平,竟然睡到日上三杆,可她也没叫醒他,一言不发地就走了。他连忙发短信过去:“对不起,睡过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等了十分钟,又等了十分钟,姜芷芃才回,简短地只有几个字:“在路上。再见。”
这是她最后一次联系他,后来有很长时间她都音讯全无,无论他打电话发短信她都不回。他只知道她的阿姨住在永平,不知道具体地址,去问姜芷蓁,她也说不知道。
那一次她在永平住了好几个月,不知道如果那天他早早起床同她一起去永平,结果会有什么不同。那时候他翻来覆去把那晚的事从头想了无数遍,终于明白她没完成的那桩心愿是什么,还有她说的话:“贺宇川,我曾经喜欢过你。”他在心里自嘲:“曾经”,是“曾经”,早已水流花落时过境迁,你这个笨蛋,她心里早住进了别人。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那只白信封里装的是什么,所以何曾料到,她那句“再见”真的是再见的意思,她花了一整晚时间,也只为了说这一句再见。
第27章 hello,world!(1)
谁又会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又重新走到一起,还在差不多一样阴冷的冬夜,半夜也下了一场大雪。
姜芷芃凌晨醒来,看见窗外一片芒茫白色,窗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高,已经连窗也打不开。她醒来了睡不着,起床去窗前看风景,一闭眼,全是昨晚上发生的事。
亲吻,颤栗,陌生又熟悉的身体。这种事似乎做过一次就不容易忘记,多年前的种种在脑中早已模糊,身体却驾轻就熟,就象被打了印记,记得对方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他有温柔的嘴唇和滚烫的手,激情似火,抚摸到哪里烧到哪里,让她不能自已,一如多年前一样,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过后她冷静下来,开玩笑的口吻说:“欠你一次,现在还给你,咱们俩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了哈。”
他那时候从后面抱着她,双手合在她身前,似乎微微一滞,才“嗤”的一声笑出来:“我记得明明是两次,你还欠着一次。”
她自然不能容他混淆视听,反驳说:“记得,怎么不记得?第二次明明是你主动,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他把头埋在她的后颈,也调侃地说:“行啊,那就算在我头上。今天的也算我头上,现在是我欠你一次,明天还给你。”
她却一夜没睡好,单人床太小,她不习惯同人挤在一起,半梦半醒间总在往床边挪,再朦胧醒来时却仍旧被人牢牢揽在怀里。看来夫妻婚前试婚是完全有必要的操作,谁都不想和一个睡眠习惯不和谐的人困在一起一辈子。此刻回忆完她只有一个感想,姜芷芃啊姜芷芃,你一定是昏了头,这么多年敌进我退,严防死守,最后怎么还是同他搅和在一起,真是追悔莫及。
既然睡不着,她去了趟洗手间,坐在浴缸边上刷了刷手机,看见半夜美国同事发过来的几封邮件,回起了邮件就停不下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有了响动,似乎是有人从床上下来,匆匆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大声地捶门。
她打开门,贺宇川站在门外,还赤·裸着上身,头发乱糟糟堆在头顶,一动不动地瞪着她。她被瞪得莫名奇妙,问:“怎么了?”他扶着门框也不进来,只说:“还以为你走了。”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还不到六点,她说:“你睡糊涂了吧?这是我家,我走去哪儿?要走也是你走。”说着侧身让他过。她还以为他有多急,结果他停顿片刻,才慢慢悠悠晃进洗手间,默默开始洗脸刷牙。
周一上午,他说在临近的s市有一个会,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她倒还爬回床上,总算是摊平了手脚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他走的时候她还在睡,闭着眼朦朦胧胧间,听到他的脚步声走到床前,似乎停了片刻,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又过了少许,才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关上门走掉。
半梦半醒间,她还在想:完了,这叫她如何是好,很应该同他讲清楚。
这一觉睡到上班迟到,匆匆赶到办公室,一天忙忙碌碌,发生大大小小几件事。
第一件是自己的办公桌。她早上一路狂奔到自己位置,发现桌上多了东西,一只装了清水的玻璃杯,里面俨然一枝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某人忽然转了性,再一看,她的电脑旁边还有一份火腿三明治,一杯伯爵奶茶,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李安然不失时机地凑过来挤眉弄眼:“又是沈记奶茶?啧啧,现在都开始送花了。我说amyu,昨天怎么样?你现在可是名花有主的,千万要把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