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有亲戚小声地在下面说:“电报打过去也没说啥时候回来,她咋能知道?”
“倒是个好孩子。”
“虽然不太爽利,但也算给老人安慰了。”
底下的人声逐渐开始喧闹起来,乔乔的思绪却渐渐理清,心也静了。
她看向墓碑上的黑白照,没有什么慈祥或温柔的目光,这是个光看照片也能看出古怪性格的老太太。
“奶奶。”
余氏也是她上辈子的遗憾。虽然没有虐待她,却也费尽心思地冷落过她。
这个老太太,真的很认真地在讨厌自己。
乔乔想,在余氏闭目前的最后一刻,自己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讨厌的人吧。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爸乔大海,他虽然最爱我妈,也顺带着爱爱我和我哥,但是他也对您有感情的。这么些年咱们也没彻底翻过脸是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妈都给你红包和买一大堆东西,你这次住院,还是她打电话找的关系,你才能这么快被安排进来的。你已经比好多老太太威风了,你就别气她了。如果可以,你也别气我了,因为我也已经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乔乔说这段话的时候,已经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她将花束放在照片的下面:
“奶奶,虽然我从小到大也不缺裙子,但还是从小到大都希望能得到一件自己的亲奶奶亲手缝制的小裙子。下辈子您做奶奶的时候,记得对您的孙女好一点。您也是别人的孙女,我们又比谁差在哪里呢?什么都不差。您可要记得这点。”
葬礼结束,乔大海和姚长雁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人伸出一只手,牵着乔乔往回走,仿佛女儿不是十九岁,而是只有九岁。
六月近在咫尺,路边的雏菊花在随风摇荡。
又是一个春夏。
乔乔笑道:“爸,妈,哥哥真的很快就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来也~
第5章 舞感
六月。
男新兵的选拔场地在二楼,女新兵集中在一楼。
队伍乌泱泱,但秩序还算不错,中间不时穿插几个维持队形的工作人员。
“别插队啊!有能耐的人不管第几个考都能过,你哼哧哼哧抢前头又跳得不好有个屁用!别看别人的表!表有什么好看的,姓什么叫什么还能翻出花来吗?站好了站好了!看齐前面的人,歪歪扭扭的怎么当兵?衣服领子也都瞅瞅有没有要收拾的……”
选拔是室内公开的,旁人可以隔着门窗看,这也算是锻炼心性了,毕竟如果在这区区几十个一百个人面前都会因为慌张而发挥失常,那么谁又放心选他们到长官们面前跳舞呢?
这间屋子有前后两个门,后门还和隔壁屋子连在一起,可以从室内进出两间屋子。于是陪同来的亲友都被要求等在前门窗外,面试者则都在隔壁房间等待。
姚长雁他们看着一个又一个正当年华的女孩子在中央旋转,跳跃,动作无一不行如流水,嘴上即便不说什么,但心里难免也有了几分焦急。
乔乔到底能考过吗?
毕竟荒废了大半年的时光!
*
评审老师沉着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向着后门喊:“下一个。”
一个姿容秀妍的女孩走进去,她步履轻盈,仪态大方,不见紧张。
“乔乔!”
乔大海低声道,大家的视线立刻汇聚在室内的中央。
明明没有像有的前来面试的女孩般擦腮红,涂脂粉,甚至将头发卷的卷拉直的拉直,只仅仅是素面朝天,乔乔就已经有出挑于众的靓丽,更重要的是她的眉宇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惊人的风采。
十九岁。
乔乔的十九岁和每一个生来就漂亮的孩子一样引人注意,但又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气质。
“呵!这么标致呢!就靠这张脸都能进文工团了吧!”
“谁晓得呢,长得漂亮而已,那要是摔了个大马趴呢?!还能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儿放水走后门不成?”
外面人声嘈杂,并没有影响到室内严肃冷静的氛围。
两位评审老师神情专注地等待乔乔,心中隐隐有期待。没有做言语上的沟通,甚至也没有眼神间的交流,她们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对乔乔的期待值上升到一个高度。可是外形条件再好,也难免心中犯起嘀咕。
这该不会是一个绣花枕头吧?
在里外共一百多人的的期待里,老式播音机中的音乐终于切换。
传来的悠扬音乐,是人人皆知的《祈蒙颂》。
《祈蒙颂》这段舞蹈,任何一个文工团女兵甚至是以文工团为目标的人都该无比熟悉,乔乔两辈子加在一起,同样跳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遍。身体是有记忆的,练习量永远不会背叛你。
从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起,在旁观者还没进入状态时,她的肢体就已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节奏旋律循序渐进,但不论怎么变化,她的舞步依旧精准无误,她的风采依旧摄动人心,
甚至在一段落地动作时,乔乔居然忘情地闭上了眼睛,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怕她跌落在冰冷的地面。可她的动作还是精确的、舒展的,甚至感情表达更加有力度。
你要相信舞感是天生的,出色的舞者将带给你共通的美感,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包括你的嗅觉。你或许可以感知到,有的舞者是一支纯洁的百合花,有的舞者是一只带刺的玫瑰,还有的舞者如翠柏青松,郁新青葱。
但舞台不是土壤不是水源,舞台的大小并不决定舞者的生命。舞者并不为舞台存在,有舞者的地方,就是舞台。
外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在座的征兵老师们见到乔乔娴熟且挥洒自如的舞步时,就已经在心里暗暗点头,却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这个姑娘的年岁不大,却已经有自己的舞台气场,就算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她也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耀眼光芒。
舞台上什么最重要?是“角儿”。
这个乔乔,就是一个角儿。
*
表演结束,有人自发地为她鼓掌。乔乔则面带微笑,对评审老师和对她表达善意的旁人一一鞠躬后,就不再做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无数人朝乔乔看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她:
“这姑娘是真长脸啊,跳得好模样儿也好!我家凤翠动作那叫一个僵!看我等会儿不抽她!”
“我那闺女跳的还行就是长得不得劲。唉!”
“欸欸欸!俺那二丫比这姑娘矮一个头!你们说有没有关系的啊?!”
……
人群中,乔乔如愿见到家人欣喜的面庞。
姚长雁毫不掩饰骄傲地大步走来,紧紧拥抱她。
“乔小乔,妈妈真为你自豪!”
乔乔也鼻子发酸,上辈子的自己在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姚长雁称自己为骄傲了,追溯起来还得回到懵懂的幼时。直到她们后来关系修复,也再没有这样的时刻。
自己,确实有在改变吧。而且是往好的方面改变,疼她若宝的亲人们才会这样为自己欣喜感动。
乔大海同样看着她,眼中全是赞许和自豪。
乔乔看过去,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人,惊讶叫道:
“哥哥!”
乔少天笑着上来拥抱,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丫头,你怕是受了不少苦,妈妈下死劲儿练你了吧。”
语气虽然是调侃,但乔少天他们的心里都明白,乔乔的舞好的不仅是动作姿态的精妙标准,情感的表达也是他们从未想过的突飞猛进。
舞蹈不仅要看硬件,表现力同样至关重要,甚至有的时候更重要、最重要。
乔乔如今的芯子早已经不是浑浑噩噩的那个自己,她的情感表现也远比过去强得多。
他们作为至亲的家人,今日在乔乔身上所感知的惊艳并不比在座的每一个陌生人少。
乔乔此时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狠狠抱住乔少天,不愿意撒手:
“哥!我真想你。”
“真是让人不省心,我听说你退了文工团就想回来治你,回来的路上又得知你要重新考进文工团。你这种性子,还不如在家待着,省的出去祸害人。”
乔乔知道乔少天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在替自己担心,于是撒娇道:
“我还以为哥哥你赶不上我的表演了!”
“我也是好不容易赶来的,就怕你考不过去被妈追到街上打,我赶过来还能救你一把。”
姚长雁原本在乔大海怀里抹着眼泪,听见他们兄妹俩之间的俏皮话,立刻笑骂:
“两个小崽子!”
*
在他们一家人又哭又笑,感慨万千的时候,却见两个干事模样儿的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对方是一男一女,都不是刚才端坐在桌前的评审人,但看着全身的打扮和气派也让人不容小觑。
姚长雁的反应快,眼泪一秒收回,立刻整顿好神情,拎着乔乔立正站好。
其中一个人礼貌地问她:“您好,请问您是乔乔的母亲吗?”
“对,我是乔乔的母亲姚长雁,这是她的父亲乔大海,这是乔少天,是乔乔的哥哥。”
乔少天紧赶慢赶地回了家乡,回来就径直到面试地点,一身军装还未脱下,对方两个干事自然看在眼里,和他进行了短暂的敬礼寒暄。
但是今日的焦点显然是乔乔。
女干事朝乖乖站好的乔乔率先伸出手,亲和地问:
“乔乔同志,可以这样称呼吗?”
乔乔红着脸回握住,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文工团退役过,现在也还没有通过考试,所以大概不能称作同志……”
女干事笑道:“你通过了。”
通过了!
大家为乔乔忐忑高悬的心终于稳稳放下,都松了一口气。
四散在周围,瞧见这边有了新动静时就自觉竖起耳朵的陌生人中,则接二连三传来心知肚明又感到五味杂陈的叹息感叹。
真羡慕啊!
乔乔还是傻傻的样子:“我通过了?可是正式的通知时间难道不是两天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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