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去火车站方向,反而狠了狠心,在商店花0.78元买了两盒大前门牌香烟装进口袋,问了路后,去了洪老头曾打工的县制砖厂。
走了半天,到县制砖厂时已经中午了,洪学兵肚子开始咕咕叫,可他没有一点儿吃东西的心情,直接掏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门卫,“大伯,我想打听个事行不?”。
门卫一看是大前门,接过嗅了下没舍得点燃,把烟夹在耳朵后问:“什么事?”
洪学兵说:“知道您在这里见多识广,我想打听个二十多年前的人,您能不能指条路?”
门卫哈哈笑了起来,“我在这里干了近三十年,几乎没有我不知道的人,说吧,你找谁?”
洪学兵犹豫了下,“二十五年前,即1951年,有个在这里打工的叫洪拴子的,他和他老婆一起在这里干活,大概干了有近一年,不知道您有什么印象没有?”
门卫凝神想了起来,半天他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如果是这里的工人,我都知道,可多年前一个打短工的,我只能带你去找当时一同搬砖的工人问问,如果要说有谁知道,也就老乔了,他记性好。”
洪学兵中午随便对付了几口,又帮着门卫买了份饭,门卫对他好感大增,等下班后就带着洪学兵去找了他所说的姓乔的搬砖工人。
洪学兵对于乔这个姓现在充满了好感,递了支烟给他,矮墩墩很壮实的乔师傅点燃后吐了个烟圈,“这好烟就是不一样啊,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抽上大前门,真过瘾!”
洪学兵毫不客气把整盒烟都给了他,“那这盒烟您抽吧。”希望他看在好烟的份上,能好好想想,让他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乔师傅不客气把烟收了起来,没再吊胃口,“你们打听的这人我还真有印象,他太抠了,平时买菜吃的是最便宜的菜,有时候还故意去晚,就为了舀一勺菜汤。然而有一天他却买了一斤点心回来分了,说是老婆生了孩子。呵呵,不久前他老婆还和他一起搬砖呢,没看出来哪里来的孩子。
洪学兵的心跳了起来,人抠这点像洪拴子,而没怀孕却说有了孩子,这点林慧芳也提过。他真不是洪家亲生的孩子?
他目光急切地看着乔师傅,恨不得立即到他脑子里去,好立即得知他所知道的所有消息。
乔师傅也看到了他的急切,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不过吃人嘴短,人家说是自己怀了孩子,我们就当他们自己生的。结果没多久,他和他老婆就不准备干要走。我们还奇怪呢,搬砖虽然累些,但收入不差,为什么洪拴子夫妇这么抠的人不干了。
“问他的时候他说有了孩子,老婆要带孩子,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不了他们三人,这才要走。
“明明看他生活阔绰起来了,吃的饭比原来好了不少,连衣服都新添了几件,怎么又说养活不了呢。”
“我们私下就讨论,是不是他抱养了人家孩子,人家给了他一笔钱,他怕人家反悔回来找他,这才走了。哈哈,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只是个猜测。”
洪学兵又问了比如洪拴子哪天有了孩子,当时周围有什么奇怪的迹象没,不过时间太久远,如果不是这件事这么奇怪,乔师傅说他也记不得。不过他好像为了拿那包烟拿得理直气壮,打包票说:“那时其他搬砖的都是临时工,干一段时间都走了,只有我是正式工,后来也换了其他工作,换个人,你还真不能问得出。”
谢过了乔师傅,洪学兵恍惚着离开了砖厂,他可以肯定,十有八九他就是那个被抱养的孩子。以洪拴子一向抠索的性格,当时又吃好吃的,又买新衣服,绝对是得到了一笔不小的钱,并且是得到了超过他在砖厂长时间劳动的钱。
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让他不顾砖厂的工作离开,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他是抱养的孩子。
来这里一趟,他另一些疑问仍没有得到解决,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现在哪里,又是为了什么不要他了?
回家问洪拴子夫妇,他们绝对是不会承认他是抱养的,洪学兵发现,他唯一能说一说这个事情的乔巧,两人也已经离婚了。
他心如刀绞,这么多年来,他干的什么啊啊,对一直吸血他的洪家夫妇予取予求,对关心他的乔巧视而不见。
他狠狠地锤了自己脑袋一下,希望他还有机会挽回乔巧。
此时的乔巧,把画上交之后,是神清气爽。一方面她感谢胡斌对她的帮助,一方面没有一点儿肉,她也有些馋了,就准备在周末休息时去郊区河里钓鱼。
第19章
周末的时候, 乔巧从宿舍胡晓娟那里借了一个桶及线,让胡斌帮忙找了个截铁丝及竹杆,自制了一个钓鱼杆, 配了鱼饵,然后拎着桶, 准备去乘公交车。
在一个小巷子里, 她遇见一个人拿着个饼边走边啃, 旁边过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抢了这个人的饼也不管上面还带着那人的唾液,就一口塞向嘴里。
被抢的是个中年人, 见状气得去抢, “你这个坏分子,敢抢我的东西!”
那个少年死死地捂着嘴, 咽得真翻白眼也不停。中年人看没办法抢回来,直冲那个少年头部击去。
任凭雨点般的拳头落下,那个少年人都一声不吭, 蹲在地上只管使劲地吃,直到吃完了才护着头缩成一团,让那个中年人出气。
“死兔崽子!”中年人打得不过瘾,使劲踢了一脚。
如果不是饿到极点了, 谁会这么干?乔巧看得触目惊心,站得远远的劝了一句,“你再打他可能就要死了,那样你还得因为这个坐牢!”
大概这句话劝动了中年人, 他狠狠又给了那个少年一脚,“便宜你这个兔崽子了!”然后骂骂咧咧走了。
乔巧没敢再看,她也能力有限,如果不是乔妈妈给她换了粮食,现在她也在发愁。放下一块钱给那个少年,飞快地走了。
下了公交车又走一大段路,她才到了河边。
前世,这里附近已成了一个有名的高档小区,河边也围上了围栏,铺平了地面,种植了花草。此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半人高的芦苇随风摇荡。
此时,已经近中午了,烈日炎炎,周围并无人烟。乔巧找到一个僻静的位置,把鱼饵挂在钓钩上垂入了河中。
她前世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所能进行的运动也就是钓鱼,因她心思沉静,久而久之,竟然练出了一手好钓技。
没多久,有鱼咬钩了,等感觉到鱼杆下沉的瞬间,乔巧猛一提杆,长长的钓鱼线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带着晶莹的水花及鱼到了岸上。
这是一条巴掌长的草鱼,连每一个鳞片都那么地均匀漂亮!
太好了!
乔巧忍着要流出来的口水,从周围找了一块石头,一下把鱼砸死了,心里默念,反正早晚都是死,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等钓上来第二条鱼,同样一石头砸死后她再也忍不住不断分泌的唾液,用带过来的裁纸刀划破鱼的肚子,把内脏挖过用水冲了后,抹上盐用芦苇包好,挖了个坑把两条鱼放进去,又找了一些干的草及柴在上面点燃了。
等乔巧再钓上来两条鱼放进桶里之后,她过去把火熄灭,把鱼挖了出来,一股诱人的香味传了出来。
打开已经焦黑的芦苇叶,乔巧强忍着去洗了手,撕开表面的一层黑鱼皮,白白的肉露了出来,咬一口,鲜香中带着甜。
这绝对是她来这里后吃过的最美的东西!乔巧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狼吞虎咽了大半鱼后,她才吃一口肉,再吃一口带来饼。两条鱼一块饼下肚后,这才觉得有了饱腹感。
换了个地方,她又继续钓上了三条鱼,太阳已经西沉。乔巧把线及钩子取下,找了个地方把竹竿埋了起来,这才带上线及钩,拎着桶向回走。
天气炎热,怕鱼死了放不住,她在桶里放了一点水,几条鱼在里面把桶撞得啪啪响。走到公交车终点站牌处,车还没来。乔巧拎着桶走了一长段路,胳膊有些累,就把桶放在地上伸手揉了揉胳膊。
没想到一个人过来,拎着她的桶就跑,只留了一句话,一会儿会把她的桶还回来!
桶会还回来,乔巧可不敢相信这种好事,桶是她借的,鱼是她花了那么久的功夫钓的。功夫还好说,买桶这种工业用品需要用票,万一丢了她怎么向胡晓娟交待?
乔巧撒腿就追。
追着她还不敢喊。
上午遇上那个抢饼吃的少年太让她震惊了。那还只是一块饼,如果真让人知道她桶里好几条鱼,她真怕有人上来像这个人一样抢了就走。一个人她还能追下,人一多才没希望了。
抢她桶的人大概也是这种想法,一声不吭地跑。
再次感谢这个健康的身体,乔巧没想到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场奔跑,是去追抢她鱼的人。就溜了这一下神,她被脚下一个东西一绊,摔倒在地。
前面那个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她倒在地下,犹豫了下又说了句:“你别走,我一会儿就把桶还你。”
我信你的邪!
乔巧根本不信,难得费这么大劲就是抢个鱼?算起来,桶可是比鱼还要值钱的。
可她脚崴了下,这下追也追不上了。
正在烦恼,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怎么了?要紧不?”
乔巧抬头一看,正是曾志国,他如同火车上时穿着白色的警服,上面的红色的领章给乔巧莫大的安全感,忙指着前面就余下衣角的人说:“我没事,有人抢了我的红桶装的鱼,请快帮我追回来!”
她快速说了对方的面貌,曾志国听了她的话,骑着自行车似一阵风一样追了上去。
乔巧坐了起来,脚有些疼,但她更关心被抢走的桶和鱼,希望曾志国给力一些,能顺利把追回来。那人占了地利,但曾志国占了人和,还骑有自行车,应该没问题吧。
很快,曾志国带着垂头丧气的一个青年回来了。
乔巧老远就看到了她的红桶,松了口气。
不亏是她心目中的阿波罗,不光身材外貌符合她的审美,这能力也是杠杠的,“鱼没事吧?”
“完好无缺。”
被她灼热的眼光盯着,曾志国觉得脸上一热,肯定是太阳太毒的缘故,他咳了一声,蹲了下来,“我看看你的脚。”
乔巧低点看了眼自己的脚,走了这么远的路,穿的布鞋上都是土,里面也没穿袜子,估计也有难闻的味道,怎么好意思让人看呢。乔巧把脚往后缩了下,“问题不大。”
明明是个大方的性子,怎么突然不让看了?曾志国皱了下眉头,“这里远离医院,别看当时不严重,万一伤着骨头了呢。我帮你看下,推拿下,能保证没有大碍。”
她还要每天上班,乔巧也怕真伤着了骨头,那就麻烦大了。只得做心理建设只当那不是自己的脚,把鞋子脱了伸了出去。
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不一样,这只脚白晰柔嫩,上面青色的血管纤毫毕现,骨肉均匀,纤侬合度,曾志国身上一热,血一下子冲一下地方而去。
这是有夫之妇,这是有夫之妇,这是有夫之妇,连念了三遍,曾志国才压下心中的心猿意马,一只手托着,另一支手在关节处推拿了几下,说:“好了。”放开了她的脚。
别说,经他这一推拿,乔巧觉得好了许多,她穿上鞋站起来走了几步,没有原来那种不敢挨地的疼痛感了。
看曾志国一脸汗,肯定是推拿很费力,她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辛苦你了,擦擦汗吧。”
曾志国犹豫下接过了那个手帕,上面还带着肥皂的香味及一股若有若无女子的幽香,让他又有些心思烦乱。
他胡乱擦了一把,把手帕还给乔巧,把自己注意力转移,“鱼宝贵还是你的命宝贵?怎么敢自己一个人去追抢东西的?”
乔巧看他一眼,曾志国面色红润,高大健壮,完全没有其他人常见的那种面黄肌瘦样,他这样的,估计是不能了解她这种穷人的思维的。
说到鱼,乔巧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青年,抢她好不容易钓起来的鱼,还害得她摔倒崴着了脚,这种人绝对不能姑息!
这时,那个青年扑通跪了下来,“两位同志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乔巧看了一眼这个说话前先跪在地上的青年。曾志国此时已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动不动下跪,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成地主反对派那样的人吗?”
青年结结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同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
说着说着他眼睛流了下来,对乔巧说:“对不起,我抢了你的桶及鱼,哎!”他给了他自己两巴掌,打得脸啪啪响,“我知道我不应该干这样的事,但我妈重病,呓语说想吃鱼,我没钱买,也没本事钓得上来,我上午见你从这里过去去了河边的方向,下午就拎着鱼回来了,就一时起了杂念。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当时肯定是被狗屎蒙住了脑子,想着你钓得容易,我就拿走两条,余下的还准备还你的。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把我送公安局,哪怕判我为坏分子,我都认了,可能不能求你们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不想让我妈现在知道这个消息。要不,你们先打我一顿也行,只要别打脸。”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抱头蹲在了地上,一付任打决不还手的样子。
第20章
在红星大队时, 一年吃不到两回肉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燕京,拥有城市户口的人一个月有四两肉票。可一般都不舍得吃,多是买肥油炼油, 好炒菜时用。
看这个人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 估计也不是那种有钱舍得吃肉的。再说, 如果家里有个病人, 花钱更是无数,真有可能没钱买鱼吃。
这人抢了她的鱼是不对,可如果真是为了自己病重的妈妈, 让乔巧如他所说举报他为坏分子, 她又觉得太残忍了。
如果在后世,她可以把这个人押到派出所, 按法律制裁,这样是最公正的。
但这时把这件事公开,以这个青年的所为就会被打成坏分子, 成为黑五类之一,不光对本人,对家人都是一场灾难。
像洪老头那样一样压迫原主,还扬言要打断她的腿, 限制她的自由,她这才反抗,但对一个为了重病母亲而冒险的人,她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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